“你以为我想做什么?”薄子淮因她的口气和字眼表现出来的抗拒和嫌恶,绷紧早已恢复淡漠的脸孔。
先是担心被自己看上,这会儿连这种小小的碰触都足以令她宛如惊弓之鸟,活像他有非分之想,让薄子淮心里相当不痛快。
自己就这么令她厌恶吗?
“……奴婢只是吓了一跳,没有别的意思,请大人见谅。”当双月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才明白原来她始终没有从那段可怕的阴影中走出来,对于来自异性的碰触,还是本能地排斥,可是对方毕竟也是一片好意,又不是故意要吃她豆腐,只好赶紧开口道歉。
这个回答无法令人满意,可是当薄子淮觑见双月苍白的脸色,以及明显的黑眼圈,简直跟病人相差无几,训斥的话也就跟着梗在喉头。
“你昨晚有睡吗?”听到自己开口居然是问这个,也不禁讶然。
双月轻摇着头。“奴婢睡不着。”
“现在马上进去歇着,让其他人来看顾。”薄子淮含怒地说。
她马上振作起来,摆出一副精神抖擞的模样。“真的不用了,奴婢还可以撑下去,要是困了,只要趴在桌上瞇一下就好。”
“我这个当主子的,可没有苛刻到不许你回房休息。”她就不能顺从自己的意思吗?薄子淮不禁气结地忖道。
“我……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双月垂下眼睑,苦涩地说道。
就因为害怕失去二小姐这个朋友,才更想陪在对方身边,因为双月比谁都清楚一个人的时候会有多么孤单恐惧。
薄子淮也将目光转向病榻上的二妹,那一声又一声痛苦的呼吸和喘息,揪紧了身边每一个人的心,却也害怕声音会突然停止。
就在这时,小鹃回来了,见房内的两人僵持不下,有些不明所以。
小鹃偷偷地问:“双月,怎么回事?”
“先让她进去歇息,晚一点再来跟你轮值。”薄子淮直接用命令的。
“真的不用……”她才说到一半,小鹃已经明白发生什么事了。
“双月,你也好几天没睡觉了,还是进去躺一下,别太逞强。”小鹃使着眼色,可不希望她又惹主子生气了。“有事我会叫你。”
在小鹃的眼神示意下,双月还在犹豫。
薄子淮冷声叱道:“这是主子的命令。”
见到这个男人又端起主子的架子,双月很想反唇相讥,不过此时此刻,她没有心情吵架,也不想做无意义的争论。
“那奴婢就进去躺一下。”她有气无力地说。
待双月走进小房间,和衣躺下来,蜷缩成一团,脑子像灌了浆似的无法思考,连身子也不像自己的。
她闭上双眼,任由意识进入黑暗中。
今天是薄家大小姐出嫁的大喜之日。
这一天终于来到。
远远的,双月可以听到锣鼓喧天,本该是充满喜庆的好日子,可是在府邸的这一头,却是悲伤和沉重。
“二小姐,你已经睡了好多天,也该睡饱了,快点起来吧……”她拧了条湿面巾过来擦拭薄少筠的额头和面颊,口中低喃。
昏睡中的薄少筠发出痛苦的呼吸声,像是在跟病魔打斗般,即便再难受,可是只要还有一口气在,都不愿放弃。
“你做得很好,要加油……”双月嗓音哽咽了。
接下来,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响起了。
即便隔着颇长一段距离,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彷佛被这些扰人清梦的声音给吵醒,薄少筠先动了几下眼皮,然后慢慢地睁开眼睛,从口中逸出的喘息和低叹也似乎平缓许多。
“二小姐。”双月喜出望外地叫道。
只要能清醒过来就有救了。
薄少筠眨了两下还没完全聚焦的眼睛,轻启没有血色的唇瓣,有气无力地低喃。“我听到……鞭炮声了……”
“对,外头在放鞭炮。”她红着眼眶点头。
“大姐……要……出嫁了……”薄少筠声若蚊蚋。
双月又是点头。“对,今天是大小姐出嫁的日子,外头好热闹。”
“我以为熬……不到这一天……”真的不想在大姐的大喜之日让她触霉头,所以拼命地撑住最后一口气。
“二小姐比任何人都还要坚强。”双月哽声地夸奖。
“大姐打扮起来……一定很美……”薄少筠浅浅地笑了,凝睇着帐顶,断断续续地轻喃着。
“一大早我就去看过大小姐,真的好漂亮,等你好起来,我画给你看。”为了让她安心,双月只好这么回应。
“好……希望……大姐过得……很幸福……”薄少筠泛白的唇角吃力地往上扬起,呼吸有些短促地说。
“一定会的。”双月喉头哽住了。
闻言,薄少筠轻轻偏过螓首,双眼的焦距放在床尾的地方,看了好久好久,让双月有些毛毛的。
“二小姐在看什么?”那个地方只有墙壁,什么也没有。
她喘了一口气。“我额娘……生我的额娘来接我了……”
“你不能跟她去,就算她是生你的母亲,也不能和她一起走。”双月急切地叫着。“不要忘了这里还有你大哥……”除了鬼阿婆之外,她其实也看不到其他的阿飘,可是这种时候宁可信其有。
薄少筠疲惫地闭上眼皮,仿佛说这几句话已经用上全部的力气。“我知道……额娘说时辰还没到……”说完,又睡着了。
过了片刻,小鹃端着汤药进房,听说二小姐有醒来,不禁喜极而泣。“真是菩萨保佑,二小姐会好起来的……”
可是双月却感觉到有股凉意从脚底往上升,全身跟着发冷。
这种感觉很不好。
于是,一整天下来,薄少筠时睡时醒,表情不似前几日那般痛苦难当,只是胸口的起伏已经变得不明显。
待薄子淮送走最后一名宾客已经很晚了,毕竟能与恭亲王府结为亲家,自然也会冒出不少人伺机巴结笼络,等他换了件便袍,便赶来探视。
“二小姐这会儿又睡着了,不过今天已经醒来好几次,方才还喝了点粥……”小鹃连忙把好消息告诉他。
薄子淮先是一喜,可是觑见双月饱含忧虑焦灼的脸色,心头跟着又往下一沉,直觉地反问:“二小姐醒来有跟你说些什么吗?”知道她和二妹的感情好,也许有说了什么,才会让双月露出这种表情。
“……我出去一下。”双月没有理他,也没有看他,丢下这句话就跑了。
待双月来到长廊另一头,便拉出贴身佩带的琥珀。
“鬼阿婆,你不是很有本事吗?既然可以把我带到这里,一定有办法把你的曾孙女带回现代……你快把她送去医院……我想……她可能快不行了……只有现代的医生可以救她的命……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她哽声地嚷着。“鬼阿婆……她是你的曾孙女……你要救她……”
“你在做什么?”薄子淮用清冷但又带着迷惑的口吻问道。
当双月的前脚才跑出去,他也跟在后头,无非是想要知晓这怪异的举止背后隐藏着什么秘密。
她连忙将琥珀收进衣襟内,转过身面对薄子淮。
“就算奴婢说了,大人也不会相信……”双月迅速地用手背抹去滑下的泪水。“所以不想浪费时间。”
薄子淮挡在她前头,用压倒性的气势睥睨着她质问:“二小姐跟你说了什么?”
“她说……看到生下她的娘亲来接她了。”她咽下喉头的硬物,好不容易才吐出话来。“也许二小姐只是意识混乱,才会产生幻觉,可是……奴婢听邻居的长辈说过人在临终之前会看到往生的亲人……来接他们……”
他厉声打断。“那不过是怪力乱神。”
“是,奴婢希望这次真的让大人说对了。”双月没有辩驳,因为她何尝愿意往坏的地方去想。
说完,她径自越过薄子淮身边,回到二小姐的寝房。
天色渐渐暗了,屋内也点上了烛火,让周遭不再黑暗。
可是却无法让每个人的心情转忧为喜。
薄少筠在这期间也醒来数次,不过呼唤她,却得不到一丝反应,这种现象令在场的人都宛如坠入冰窖。
不多久,老大夫又被请到府里来了,却只是摇头叹气,只字不语。
这个夜晚好漫长,漫长到让人快要窒息了。
双月一晚没有合眼,只是坐在床沿盯着,确定二小姐有在呼吸。
另外,坐在桌案旁的小鹃则一手托腮,不知不觉地打起盹来。
除了偶尔传来蜡烛细微爆裂声,连空气都凝结了,却没有一个人听见来自阴间的铁链在地上拖行的声音又再度响起了,最后在寝房门口徘徊不去。
又一个时辰过去,远处的鸡啼声昭告着即将天明。
一直处在时睡时醒状态的薄少筠掀开了眼皮,这次眼神灵活了些,不再只是呆滞和空洞,就像回光返照般。
“二小姐……”见状,双月上身往前倾。“知道我是谁吗?”
薄少筠小嘴张合了几下。“你是……双月。”
“心脏还痛不痛?”她吸了吸气问。
“已经不痛了……”薄少筠缓缓地移动目光,似乎想要把握最后的时间。“我有话要跟……大哥说……”
已经醒来的小鹃一面回答,一面往外跑。“奴婢这就去请大人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