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停顿一下，先是神情肃穆，接着释然一笑，那是在经过深刻的体会之后才能拥有的。“能够活着，就已经很伟大了，因为我们不过是渺小的人类，不是神，会脆弱、会痛苦，甚至还会崩溃，可是比起那些因为过不了心里那一关而选择自杀，以为死了就一了百了的人，活着真的是件困难，却很有意义的事。”
“夫人教训得是。”他一副诚惶诚恐地说。
“这还用说。”双月抬起下巴，很是得意。
两人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了。
“去婆婆那儿吧。”双月牵起他的大掌说。
“好。”他俊首微颔，同时也握紧她的。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应该就是这般的感受，只要有这只小手在自己掌中，那么就能继续往前行。
就这样，他们前去跟薄母请安，并且一块儿用了早膳。
虽然气氛跟昨天差不多，还是有些僵硬不自然，可是双月相信假以时日，当这一切成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成为一种习惯，假的也会变成真的，一定可以改善不论是母子，还是婆媳关系。
接下来，到了当天晚上，双月命奴才在内厅摆了一桌宴席，还亲自去邀请吴夫人赴宴，因为她是长辈，还是相公的姑母，也是家人，冲着这一点，就先把恩怨摆一边，礼数放中间。
“姑母请坐。”薄子淮起身招呼。
吴夫人一脸皮笑肉不笑。“今天是子淮的生辰，我这个当姑母的自然要说几句好话了，希望你能早点让你额娘抱孙子。”
“多谢姑母……”他执起酒杯。“我先敬姑母一杯！”
双月在旁边跟着敬酒，暗地里却在观察吴夫人的反应，觉得她的笑脸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这怎么敢当呢？”吴夫人半挖苦地笑了笑，然后啜了一小口酒，有些夸张地叹了口气。“阿嫂，我真是羡慕你就要有孙子可以抱了，不像我，下半辈子连个依靠的人都没有，我才说养女儿没有用处，连个好女婿都挑不到……”
听到姑母大吐苦水，薄子淮自然不能装作没听见，不得不开这个口。“姑母就尽管住下，不必见外。”
双月忍不住在心里腹诽……什么叫养女儿没有用处？是你把女儿教坏，让她有样学样，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不要只会怪别人。
“好了，才喝一口酒就醉了吗？”薄母皱起眉头低斥小姑。
吴夫人可有满肚子的牢骚，将手上的酒一口饮尽，继续把它发泄完。
“阿嫂是不会了解我此刻的心情，因为你有个好儿子，现在又有一个好媳妇儿……”还特别加重“好媳妇儿”这几个字。“将来还会儿孙满堂……”
这还是头一回觉得小姑说话的口气满是酸味，薄母按捺着心头的不悦。“难得一家人吃个饭，你就少说两句吧。”
“在这个家里，我只不过是个外人，连说话的余地都没有……”吴夫人用袖口拭泪，伤心地哭诉。
“姑母言重了。”薄子淮沉着俊脸，不喜欢这种莫须有的指控。
“姑奶奶喝醉了……”薄母回头使唤着在一旁伺候的婢女。“快点扶她回房歇着，记得弄些醒酒茶给她喝下。”
“我没有醉……我还没说完……”她只是不服气、不甘心，有气无处发。
几个婢女连搀带扶的将吴夫人送了出去。
薄母抿着还有些不悦的嘴角说道：“好了，吃吧。”
见婆婆开动了，双月桌案下的脚轻轻地踢了下身旁的男人，让他有些困惑地睇过来，见他还没有反应，她又踢了一下。
薄子淮微蹙眉峰，猜测这个小动作的用意，就见双月看了下酒杯，又看了看自己，这才领悟过来。
“孩儿跟双月敬额娘一杯……”薄子淮执起面前的酒杯，站起身来。“祝额娘……长命百岁。”
双月自然也跟着起身。“祝婆婆长命百岁。”
“今天可不是我的寿辰。”薄母心里有些高兴，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儿子在自己的生辰时对她这么说，不过脸上可没有表现出来。
“如果没有婆婆，就没有今天的相公，这么说也是应该的。”双月听过孩子生日，其实就是母难日这种说法，可惜自己一直没机会在这天祝福自己的妈妈，眼圈还是忍不住红了。
见状，薄母一脸不解。“你哭什么？”
“我只是想到自己的妈……娘亲，没办法在生辰这一天跟她这么说，所以很高兴能把这句话献给婆婆。”姑且不论她曾经怎样对待过自己，但是如果没有这个女人，这世上就没有薄子淮，还是要感谢她。
薄母愣了一下，差点就要被感动了，不过马上提醒自己，这绝对是装出来的，她心里一定不是真的这么想。
“那么我就收下了。”薄母姿态还是很高的。
见婆婆没有反唇相稽，已经是个好现象了，就算只是为了约定的事也好，就是不希望在这一天把气氛又闹僵了，双月更觉得冒这个险还是值得的，相信不用两年，婆婆一定可以接受她这个媳妇儿。
于是，这顿“生日大餐”虽然算不上和谐愉快，不过比起之前的剑拔弩张，已经相当好了。
而当主子们在内厅用膳，除了在里头伺候的奴仆之外，府里的其他人也同样有大餐可以享用。
他们在小院子里摆了好几张桌子，在月光下点上了烛火，有好几个厨子负责料理，当一道一道平常根本吃不到的大鱼大肉端上桌，一个个猛咽着口水，还不忘用手捧着，就怕滴到地上。
“这是夫人交代的，她说大家都很辛苦，也很少有机会吃得丰盛些，所以今晚就尽管吃，要把所有的菜全吃光，一口都不要剩下。”小惜没有在内厅伺候，而是被派来张罗这件事。
奴仆们不由得面面相觑，大受感动。
“还是夫人了解咱们……”
“因为她当过婢女，所以才能体会大家有多辛苦……”
“这些都是给咱们吃的吗？”
“咱们可不能辜负夫人的好意……”
所有的人都心怀感激，纷纷坐下来享受难得的大餐，尽管有点凉意，不过热汤好料下肚，身子也马上暖乎乎的。
这一顿饭更让他们明白夫人才是最能为奴仆们着想的主子。
夜深人静，寝房内，夫妇俩相拥地坐在榻上，等待着这一天结束。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握紧彼此的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双月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得好快，也好大声，连呼吸都有些不稳。
等待，真的是最难熬的。
“……还有多久？”她轻声地问。
薄子淮将下颚抵着她的螓首。“约摸一个时辰左右……我在这儿，就在你身边，所以别怕，不会有事的。”
“我不是在怕，只是在想我穿越到清朝，吃了这么多苦头，如果还是无法改变你和薄家的命运，应该怪谁才对？”双月把玩着他略带薄茧的手掌，轻叹一声。“难道是我的错吗？”
明知不该这么想，也明知自己有多努力，可是当不安浮上心头，不由自主地就会产生这种念头。
他将身畔的身躯拥紧一点。“当然不是，这不是你的责任，你也尽力了。”
“我也想不出还能再做些什么……”她确实已经铆足全力，把自己懂的会的全都派上用场。
“已经够了。”薄子淮不希望她为此自责。
“嗯。”双月闷闷地点了点头。
“现在的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待在我身边。”这是他最大的心愿。
她梗笑一声。“我不是就在这儿吗？现在就算可以让我回到原本的世界去，我也不要，除了你身边，哪里也不想去。”
“好……”薄子淮没有怀疑她这番话。
将螓首靠在他的肩膀，双月闭上了眼皮，全身也慢慢放松。
“睡吧。”薄子淮掌心在她身上轻拍着。
“现在还不能睡……陪我说话……”今天真的很累，应该说这几天的精神都绷得很紧，所以真的很疲倦了，不过双月还是拼命地抗拒睡意。
他轻笑一声。“要说什么？”
“什么都好……不然说笑话给我听……”她口中喃道。
“笑话？”这对薄子淮来说是一大考验。“……一时之间想不出来。”
双月声音已经愈来愈小。“那不然……讲鬼故事……好了……”在身上轻拍的力道就像是催眠似的，让她的意识渐渐飘散。
确定双月睡着了，薄子淮才逸出一缕无声的叹息，想到她为自己所做的，更要用这一生来回报。
他先让双月平躺下来，才能睡得安稳些，然后跟着卧在她身畔。
与其担心是否会遭逢不幸，还不如和最爱的女人相拥而眠，这般的幸福滋味，足以胜过面对死亡的恐惧。
当夜更深了，命运的轮轴悄悄地偏离原有的轨道。
就在夜尽天明，天际露出了鱼肚白，宁静的府邸也开始有了动静，奴仆们纷纷忙碌了起来。
“哇啊……”双月意识到自己居然睡着了，惊吓得失声大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