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龙帮,三帮三门的一把手紧急集会。
他们神态各异,宋延年面色苍白,神情绝望,余下的则面色铁青,心有不甘——尤其崔彪,对于宋延年的作为极其不满,两眼更是如欲喷出火来。
“他抓了只鸟就把你吓成这个熊样了,在你的兄弟面前,你这个大哥还怎么混?!”
宋延年显得很委屈:“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啊!如果换成是你,在那种情势下,还不见得比我强呢……”
齐贺发话了:“现在的局势是他们最多两日便将离开湖北,进了江西就不是我们的地盘了,这可怎生是好……”
昙花门掌门刘石临道:“不如我们合六派之众并力击之,那王月波纵有三头六臂又何惧哉!”
齐贺点点头:“看来只能如此了。既已撕破了脸,索性就……”
崔彪急道:“集合门人,这便出发罢!”
齐贺略加思索,道:“九宫山镇外有一山,叫秃秃山,是进入江西的必由之地,那里虽无特别险峻的地势,却是个动手的清静所在……”
押银的队伍出了通山,直奔九宫山。再有两日,便可进入江西省界。
目睹了王月波岔路显威吓退玉泉帮数百帮众后,巩大业的愧疚感便一直没有消退。他有心要在王月波面前没话找话,又不想搞得自己太低三下四,毕竟,朝廷出来的人都有着一种打落牙齿和血吞的矜持——他维护的是天子的龙颜。
对此,王月波似乎很是理解,反倒是他主动与巩大业拉起了话:“翻过这座山,就是九宫山镇,镇子不小,人也不少……镇南有座秃秃山,过了秃秃山,就是江西了……”
这日晚间,他们进了九宫山镇,在一家客栈宿住,客栈名曰“盼归”。
由于有王月波这样的高手护送在侧,也因为江西已然在望,镖队的人精神都很松弛,心情也挺愉快。
大堂饭桌上,巩大业问王月波:“王公子,就你所知,未来一两日我们可会遇到什么麻烦?这九宫山附近可有何结盟的敌对帮派?”
王月波只吃了很少的东西,而且他滴酒未沾,仿佛心中有事——其实,无论有事无事,他一贯是滴酒不沾的。
“放心吧。”他回应巩大业的话很简单,又很让人宽心,浮映在他眼角的笑意使巩大业真的油然而生一种放心的温暖。
巩大业搓搓手,脸上洋溢着轻松和宽慰。眼前这个小伙子仿佛已成为他和他的队伍的主心骨,以及最可信赖的朋友。
“老板,再给我拿一壶燕岭春!”巩大业豪迈地挥挥手。有一个深不可测的善良的朋友坐在身边,他显得无所畏惧,意气风发。
席间,王有为,八骏等人纷纷前来敬酒,却都被王月波一一含笑推脱。他始终显得心事重重的样子,似乎有什么未解之痛,难言之隐,又象是有什么不祥的预感。
终于,他站起身来,向四面团团拱手,带着歉意道:“我身体有些不适,这便上去歇息,各位慢饮,王某先行别过了。”
众人起身回礼。巩大业道:“王公子神功盖世,襟怀坦荡,堪为我等楷模……”
他恭维的套话还没讲完,客栈外忽然冲入一人,跌跌撞撞,直奔王月波而来,口中大叫:“少爷!我可找到你了……”话音未落,被一条长凳绊倒,情状颇为狼狈。
王月波悚然一惊,迎上前去将他扶起,错愕道:“老柴,你怎么到了这里?!”
来人正是老柴,只见他白发凌乱,满面征尘,神色憔悴,才一两日不见,就仿佛又苍老了许多。
见到王月波,两行老泪慢慢顺着他脸上的沟壑曲折地流下。在他的眼中,有几分悲愤,有几分疲惫,还有着莫大的恐惧……他抓住王月波的双臂,不住颤抖,嘴唇哆嗦着,似乎有很多话要对少爷倾诉,又不知从何说起。
“老柴,别急,慢慢说,府上安好么?”
老柴缓和了半天,才断断续续道:“少爷,府上遭难了……今天早上,共有二十几人被人杀害……我立刻赶来找你,我离开时,又有几人遇害,其中……其中包括老夫人……”嗓子哽住,一时说不出话来,腿一软,跪伏于地。
老柴的话仿佛一颗炸雷在空中爆响,几乎所有人都惊呆了。
王月波没有惊呼,也没有流泪,他圆睁着双眼,眼前却已看不到任何东西,他颓然坐倒,脸上肌肉抽搐……
从早上以来的种种不安的心绪终于有了答案。
他的眼睛看不见,然而他的内心却十分空明,他猛地想起了一件事,想起了一件他起初觉得很荒诞的事——
“今夜子时玉坠桥,若不来,两日内必灭满门。”
一张纸条,一个可怕的神秘的人,一个并不是疯子的阴毒的杀手……
他感到了一种后悔和歉疚,他深深地自责:为什么那么明显的敌意,而我竟没有把它当一回事……
他相信这样的血案并非出自于三帮三门之手。他自认为了解他这六位兄弟的性格弱点,他们最多只会在昏了头时跟他王月波叫叫板,而他们绝对不敢对他做出如此恶毒之事。
那么,会不会是他们请来的高手的“杰作”呢?王月波脑中浮现出昨夜琴魂与他抚琴的和谐情景……能请来琴魂,自然也能请来别人。
王月波极力回忆当时的情景——纸团扔进来以后,宋延年来了,然后,崔彪也来了……
啊,他们是想用这张纸条吸引我到玉坠桥,来个调虎离山,从而着力劫银吗?另外,他们还做了第二种准备,安排下琴魂在通往咸宁的路上等我,防备我万一不去玉坠桥……
一定是这样的!除此之外,又能有何种解释?想我王月波一贯仗义行侠,江湖上朋友众多,口碑很好,且从未开罪过任何人,若非为了贪欲,如何会下此等狠手?
可是,他们完全可以做得更聪明些啊,如果他们只是劫持了我的家人,并以此相挟,我又怎会力阻他们?
各种念头在王月波脑中不停旋转。
“各位,王某家中有事,恕不奉陪了,他日有缘,自当相见。预祝前程一帆风顺,王某告辞!”即使是变故陡生,他仍强打精神,再次团团拱手。
跨上波波,王月波和老柴绝尘而去。
王家府第,深宅大院,在湘鄂地区,乃至全国范围内,都堪称富贵奢华。
府门前设立着一座大照壁,高丈二,宽九尺,青砖灰瓦,正中镶嵌着一块约二米长,四十公分宽的石雕,石雕上部是颗麒麟头,下部是个莲花宝座,中间刻着五个大字——“泰山石敢当”。
说到这“泰山石敢当”的来历,民间传说大多与姜太公封神有关:姜子牙在封神时忘记了自己的名姓,于是便自封为“泰山石敢当”……其他还有多种说法,但都是取其镇宅辟邪之功用。
王府大院共12进,每个庭院不拘一格,园艺可谓巧夺天工。庭院里恰到好处地点缀着假山花木,安排着亭台楼阁,池塘小桥……在园中游赏,犹如在品诗赏画。
王月波看到王府朱红色大门的时候,天还没有亮。
他忽然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害怕。因为他不知道,在这段时间里,家中是否又有新的血案发生,又有自己的亲人遇难……
这一日两夜来,他疲惫的神经始终在紧绷,他的精神已接近崩溃。在这种时刻,他真怕一推开门,就看到一幕血腥的场景。
他轻轻地试探着去推那两扇熟悉的门,门是虚掩的,应手而开,发出一声诡异的“呀”……
院内一片静悄悄,仿佛一切还在沉睡,目力所及之处,亦是毫无异象。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老柴,老柴也正看着他,神情极为恐惧,悄悄地说:“尸身都已敛于内院……”
他小心地踏进院子,虽是自己的家,他的脚步却多少有些犹豫,有些迟疑。
在第三进院子中,云隙泻下的冷淡月光下,他们看到一具尸体俯伏在地,手中还握着一只已熄灭的灯笼。尸体穿着园丁的衣服,从他花白的头发看来,这是园艺组的组长老刘。
在他背心有一处创口。血,还没有流尽,显然,他刚刚遇害不久。
王月波咬着下唇,一声不吭,一步不停,径直向内院走。他迫切地想回到母亲的身边,即使母亲已不能说话,已不能慈爱地抚摩着他的头发。
他希望父亲此刻仍安然无恙。
他坚定地走向内院,竟似完全忽视了敌人可能就在近旁。
一路又有几具新死的尸身,死态各异,血流如溪。
老柴紧跟着他,在这个绝望得令人窒息的夜里,他不仅是他唯一的靠山,也是王家唯一的希望。
偌大一个黑黝黝的庭院,没有一丝生机,没有一丝生命的迹象。是大家都在沉睡?可是,在发生了如此的变故后,有谁还能安心地睡去?
也许只有一种解释……他不愿去想。
夜风忽起,吹开了那一片刚刚才遮住月亮的阴云,于是第十进院中骤然多了一层和谐的天光。
母亲就在内院,而内院就在眼前,可是,王月波却突然停住了脚步……老柴猝不及防,险些撞到他身上。
王月波一动不动凝望着什么,怔怔出神,老柴不敢做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他在凝望着一座亭。亭中,有一个人。
庭院里有很多人,不过,都是死人。而亭中的,却是一个活人。他背对着他们,双臂举起,伸向夜空,仿佛向苍天祈雨的样子。
从王月波的眼中看去,冷月刚好悬浮在他两臂之间的空中,就象是他托起了月亮。他穿着一身白袍,一动不动,静如石雕,从而使得这个动感的姿态多少有些诡异,蹊跷。
王月波与他对峙着,与他的背对峙着,他的眼中燃起了仇恨的火焰,他的瞳孔在暗夜里悄悄地收缩……
许久,王月波率先打破死寂:“你是谁?”声音凄冷而坚定。
尖锐嘶哑的笑声,充满得意,充满开心,惊飞了远近的鸟。笑声过后,是淡淡的一句:“你终于来了。”
王月波:“那纸团是你扔的?”
白衣人:“不错。”
王月波:“是他们请你来的?”
白衣人:“不对,我自己来的。”
王月波:“我与你素昧平生,你却下此狠手,所为何来?”
白衣人:“只为引你前来。”
王月波:“做什么?”
白衣人:“杀了你。”
王月波笑了,笑声中听不到一丝开心:“阁下与我可有仇怨?”
白衣人:“没有。”
王月波:“那因何要杀我?”
白衣人:“……你问的已太多!”
月光下,他缓缓转过身来。面如菜色,鹰鼻深目,正是白无极。
他利电般盯着王月波身后的老柴,怪声道:“还有一个……”
王月波知他心意,道:“你等的是我,我已来了。”
白无极狂妄地道:“可惜你没有依时而去玉坠桥,我说过灭你满门,岂能留下一个?!”
白无极此言一出,悲愤溢满王月波胸膛。他知道,自己的父母兄弟已尽皆不在了……
悲愤化作力量,在全身运转,蔓延。他双拳紧握,浑身的骨节不由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眼中已喷出火来。
白无极已如一只凶猛的山雕般飞扑过来,掠过之处,园中花落枝断,草叶翻飞。
他左手按向王月波头顶。王月波微微矮身,同时抬手挡隔。白无极却虚晃一招,右手径直抓向老柴头顶。
王月波对他这招声东击西似乎早有防备,飞快地揽起老柴,向侧后方滑出几步,白无极抓了个空。
异域人不等落地,一个鹞子翻身,追击而至,还是抓向老柴头顶。
王月波身形晃动,揽着老柴欲再行闪躲,却不料白无极这一招又是虚晃,半空中双掌齐出,向王月波当胸击来。
王月波正分心于老柴,见他变招,霍然一惊,内力轻吐,先将老柴送出丈外,同时把心一横,双掌迎上,仓促中只有硬接他这一招。
砰……一声闷响,夜空中似有火星闪跃。两人一触即分,各自退在一边。
王月波的脸色泛白,他毕竟有些准备不足。
他暗调内息,告诫自己:一定要保持冷静与清醒,而不能被仇恨冲昏了头脑,眼前面对的,也许是迄今为止我遇到的最厉害的敌手……
身后传来老柴的声音,带着无尽的绝望与悲伤——“少爷,我去了。为我报仇!为王家报仇!”
王月波正调内息,闻言大惊,欲抢上相救,已是不及。
砰……又是一声闷响,老柴脑浆迸裂,倒在墙边。
王月波只感眼前金星乱冒,他的嘴唇颤抖,气息已乱。
白无极尖利凄惨的笑声再次撕碎了这个寒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