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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管道层

这栋楼的第三十五层又称管道层,王丽在电话里就是这么说的,她确实没说三十五层。现在,王丽就在管道层的某间办公室里,我要上去找她。

那部给上班人员上下的电梯只到二十六层,而要到管道层需要和扛着建筑材料的民工挤另外一部。

一共两个民工,不是一胖一瘦,而是都很瘦。天冷,所以他们看起来不是一般的瘦。我上电梯的时候,他们正在把一包包水泥搬向电梯。我的出现让他们愣了一下,并且打量了一番电梯内的空间,发现确实可以站人,这才有点扫兴地让开一条路让我进去。我蹩在一侧,他们则继续搬水泥,可能我占了一包水泥的地方或重量,他们看起来有点气鼓鼓的。

每一包水泥搬进来,我都能先感觉到电梯往下一沉,紧跟着就是一浮。后者,即每次一浮,又使我觉得电梯因为吃货太多而不得不相应地抬高自己一点,否则就会像人一样被压得直不起腰来。最后,我以为他们会和水泥一起站进电梯,结果当电梯发出满载的电子提示音后,那个用腿挡住门的家伙跨了出去,显得极其轻盈地站在了门外。他们看着水泥和我,以至于在电梯门还剩一条缝的时候,仍然那样站着,就像一对年老的父母站立在秋风中送别出远门的子女。

然后我就和这些水泥开始上升。我开始有了滑稽的想法,那就是这些水泥正是我携带给王丽的礼物。这个叫王丽的女的没见过,通过两次话,是带有泰兴方言的普通话,声音也还行。凭这两点,我对她印象很不错——我讨厌普通话说得太好的人——也许管道层那间所谓办公室并不是什么办公室(办公室怎么会在管道层呢?)而正是她的家。而她的家还没有搞过装修,砖块正像肋骨一样排列在四周的墙壁上。既然是家,迟早是要搞装修的,而搞装修是需要水泥的。在三十五层搞装修,进而又使我把她想成燕子,它们习惯于在最高处搭窝筑巢哺育后代。只在闲来无事,她才会展翅一飞,搞一搞没有任何目的(捕虫、衔泥等)的纯粹飞行。王丽跟我办完事,她如果热情的话,未尝不可以送送我,那么这时候我就不需要乘坐电梯下楼了,骑在她的背上就行了。

在到达管道层的途中(这个说法也许不够准确),电梯停了好几次。每次停下来门开后,外面都站着和楼下那两个几乎一模一样的民工进来搬水泥。区别在于,他们不全部搬完,只搬一两袋。在某层时,该层的那两个民工居然只把脑袋伸进来看了看,什么也没搬就让我走了(这个说法似乎也不准确)。当我终于抵达管道层走出电梯时,发现,电梯里还剩一袋水泥。它蹲在那里的样子加上之前的念头,使我有返回电梯把它搬出来的冲动。

管道层确实很多管道,粗细不等,形状各异,我需要不断低头从那些或高或矮的管道下钻才能行走。如果把大楼比喻作人体的话,我想这里就是腹部了,尽是肠子。大肠、小肠、盲肠、十二指肠,还有香肠。有个别肠漏还扑扑冒热气,完全跟电影里一样。王丽的办公室并不难找,因为虽然整层楼四周墙壁上有许多门,但只有一扇门因为经常被使用而显得陈旧,也惟有这扇陈旧的门上的金属把手没有锈迹、闪闪发光。

如果王丽的这扇门没有虚掩,我当然会出于礼貌敲两下。替代敲门动作的是我靠进虚掩的门缝朝里望了望。一张办公桌前确实有个女人的背影。准确的说,是半个背影,上半身,而且最多是乳罩纽扣以上的上半身。也未必,她头发太长太黑,披着的,很难猜测。我只是根据某种经验这么猜测而已。里面也没有什么声音,看来办公室里现在只有她一个人。或者说,这个办公室一直以来都她一个人。说实话,我突然有点怕,她头发太长,使我觉得当我进门她应声回头的时候,我所能看见的仍然是头发。也就是说,她的正面和我在门缝里所窥见的背影完全一致。这个念头来源于电视剧《聊斋》里的一个“无脸鬼”。无脸鬼扎了根又粗又黑的大辫子,她回头的时候,还是一根又粗又黑的大辫子。

不是靠近门那张摆放热水瓶的桌子上的电话突然响起的话,我不会那么快进门。在她回头接电话看见我之前,我径直走了上去,推开了门。

我第一次跟王丽通电话时的情况是这样的:

和许许多多个下午一样,我正呆在家里闲着不知道干什么,电话响了。

喂!

喂,哪位?我问。

哦,你好,我叫王丽……她就是这么说的。

然后她告诉我了那件事,最后问我,你什么时候来?

我说,我最近比较忙,今天不行啊。

她说,那你说个时间吧。

我说,忙过这几天,我打电话给你,到时候再约时间吧。

好。她说。

然后就互道“再见”,挂上了电话。

这是我跟王丽第一次通电话的经过。挂上电话的那个瞬间,我就打算拾起电话按照她留给我的号码打过去,告诉她我现在其实就想去。但没办法,我得遵照自己所撒的那些谎,腾出一段时间把正在忙的事情委托别人或暂且搁置什么的之后才能给她打电话。于是我在家里转了大概五圈,在每个窗口站了片刻,觉得这段时间已足够“把事情全部处理了”,这才清了清嗓子,深呼吸一番给她打了电话,也就是我跟她第二次通话。

咳,你好,是王丽吗?

是。她说,你是哪位?

我就是四十分钟前……我把我们第一次通电话的事简略地复述了一遍。然后就听到她拉长声音“哦”了一下。我说我刚才放下电话后,觉得你说的那事挺重要的,所以打算马上过去。

方便吗?我觉得这样征求对方意见比较正式而礼貌。

当然。

好,那我马上过来,大概十分钟。说完十分钟我就后悔了,这暴露了我跟她离得很近。

啊?她果然吃惊地叫了起来,然后直说,好的好的。

我以为说到这里她会说“呆会儿见”呢,结果她说的是“我等你。”

王丽显然被我吓到了,她回头看到门口站着个陌生人,为接电话伸出的手猛得一缩。我在她发出尖叫或呼救之前赶紧解释,我就是二十分钟前跟你通电话的那人,之所以没有十分钟赶到,是因为路上被堵了会儿。

你知道的,我补充道,现在是下班高峰。

她露出因为受惊而有点厌烦的神情重新伸出那只缩回去的手去接电话,另一只手示意我坐在门边那个人造革沙发上。在坐到沙发上之前,我出于习惯或礼貌,顺手关门,但考虑到一些问题并没关严,而是尽量保持我进来之前的那个程度的虚掩。

当坐下去后,我又弹了起来,差点叫出声来。因为我这才发现门后还有一个男人,他本来是坐着的,和我同时站了起来,像向我欠身一样哈哈腰打招呼。但也只在片刻,我就恍然大悟重新坐了下来,啊,虚惊一场。这个男人正是我自己。王丽办公室的门后原来有一面镜子而已。她是女人,进进出出都需要照镜子,很多女人都是如此,不仅家里有镜子,办公室也有。而有的办公室的镜子是单位安装的,如果单位没安装,女人们只好自己安装。就是这样。

王丽仍然在打电话,只在偶尔才瞥我一眼。电话中的交谈似乎比较轻松,她的旋转椅便左右旋转起来,所以我有时可以看到她,有时看不到。

多么遗憾,她长得不好看。蒜头鼻子,脸上有许多青春痘被挖掉后留下的浅红色的洞。我只好环视办公室,除了她的办公桌和那张摆放热水瓶和电话机的桌子之外,就是一个斗橱和我屁股下的沙发。此外,墙上有几张大表格,还有一些贴签。壁挂空调机是日本的一个品牌,我可以听见它低沉的声音。当然,这声音也许是门外那些管道发出的也说不定。

电话接完后,王丽表示歉意地朝我笑了笑。然后并没有切入正题,而是问我喝不喝水?我说算了吧。她点点头,然后才切入正题。

所谓正题就是她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三四本一模一样的书,然后分别打开到扉页看。结果在最下面那一本的扉页上多看了两眼,就将上面的那几本又塞回抽屉。这些做完后,她将留在桌子上的那本拿在手中冲我扬了扬,说,这是你的。说着就想递给我。但沙发和她椅子之间的距离超过我和她胳膊加起来的长度。如果我没站起来去接的话,她也许会站起来绕过桌子递给我,这样的话,我就可以看出她的身材了,也许她有个好身材,而好身材可以弥补她的面孔给我造成的失望。可惜是我站了起来。直到我离开,也没有看到她的身材。

当然,我也没有立即离开,那是很不礼貌的。我拿到书后又坐在了沙发上,学她的样子也打开了书的扉页看了起来。上面有签字笔写着这样一行小字:

曹寇兄指正 朱白 2017年13月32日

之后我大概坐了五分钟。在这五分钟里,我和王丽艰难地谈了谈朱白。后者告诉我,她不认识朱白,托她转赠该书的是她的一位远房亲戚,而这位远房亲戚的丈夫才认识朱白。她这么一说,我本来打算跟她谈谈朱白的念头就打消了,只好起身告辞。

谢谢你了。我回头对王丽说。

没什么,她笑了笑,说,再见。

我愣了下,转而也便明白,“再见”跟我说“谢谢”一样,什么也不是。

为了避开那些水泥和民工,我没坐电梯了,而是从消防通道的楼梯一阶一阶往下走。我觉得这是件很牛逼的事。但我走到第二十六层后,累得不行,只好坐上了另一部电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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