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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鞭炮齐鸣(三)

嗯,这显然是个像绕口令一样让人头疼的话题。老光即便说得都对吧,其逻辑和条理源自他是个死人,而我还活着,不需要这些东西。然后我避开这些话题,给他说了些轻松的。我说了我在深圳的朋友,比如我一下火车就去找的那位朋友,他是我的大学同窗,是个新疆人。我毕业后回乡当了老师,他则去了深圳混。这是我们的区别。在去之前,我跟他联系最多,虽然他有女朋友和他同居,我们还是商量好一起合租房子。这倒不是为了延续久远的“睡在我上铺的兄弟”之情,而是为了省钱。我去了之后不久,她的女朋友就跟他分手了。我记得他们曾在客厅发生过争吵。

男:今年过年去你家吗?

女:你说呢?

男:那你是要去我家吗?

女:我可没那么说。

男:是不是你不愿意带我去你家跟你父母见面?

女:不是,是我觉得你根本就不想这样。

男:我说过这种话吗?难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不想和你结婚?

女:你自己知道。

男:好吧,你愿意跟我结婚吗?我很严肃地问你这个问题。

女:呃,我还没想好。

男:那不就得了,你还抱怨什么呢抱怨。

女:我抱怨什么啦?谁他妈抱怨啦?

男:操,你能不能不叫?

女:就叫就叫,你操谁你操谁?

男:妈的,操谁?操你!

女:来呀,你敢吗?

于是就传来了混乱和呻吟之声,当然,也可能就是操的声音。

他们分手后,我和我的老同学像一对恋人那样出双入对。这一度让我觉得自己仿佛对他和女朋友的分手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似的。白天我在家玩电脑睡觉,他去上班,晚上就一起出来鬼混,后来还加入了一位六十岁的朋友老陈。我们在小区广场上玩那些专供老年人使用的露天的彩色的体育器材,吃生蚝喝虾粥,去城中村酒吧看人妖演出,还在附近的发廊跟一些小姐攀谈过。我们指着老陈对小姐说,一定要让我们的爸爸日好,拜托了。小姐说,请二位叔叔放心,必须的。在一张床上,一位小姐问我,听你口音不像本地人,是干嘛的?我说我是出差到深圳来做买卖的。她说老板你收入一定很高,我说一般,现在最有钱的就是你们这些走南闯北的人。我不得不对自己充满厌恶地开始对她提了一连串的问题。她说她二十三岁,老家是湖南的,干这个都干五年了,挣了点儿钱,打算不干了。我觉得所有的小姐可能跟所有客人每次都说“我不想干了”,不过她主动说她挣了点钱还是引起了我的好奇,便问她挣了多少?她伸开一个巴掌。我说五万,她说五十万。

有一段时间,我们到了晚上不再出门,因为我们发现我们的邻居是一位单身美女。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卫生间有一道永远关不严实的缝隙,此外她的热水器不太灵光,经常需要裸着身体冲出卫生间穿过灯火通明的客厅去厨房的煤气灶上打火。为了使她卫生间那道缝隙更大一点,我们绞尽脑汁。后来我们就在那一带找了起来,好不容易在一家五金店花十块钱买到一根长达三四米的竹竿。它的长度足够我们站在自家的卫生间就可以拨开她卫生间的窗户。不过,我们遇到了一个问题,就是这么漫长的竹竿没法弄到二十层楼上来。电梯揣不下,楼道拐不了弯。好在老陈见多识广,他又去买了一卷塑料绳,和大楼物业人员谎称这是用来晾衣服的竹竿,然后一人在上拽住绳头,将绳圈扔下去。下面的人用另一头系好竹竿,竹竿于是就被我们小心翼翼的吊了上来。在吊上来的过程中,我们看到从一楼到十九楼的许多窗口都伸出了头。

直到我们的芳邻搬走,她也没有发现自己每天洗澡的时候为什么窗户缝隙总比她早上上班前合上的要大。她搬走的那个白天,只有我在。我不知如何是好,热汗直流,慌乱了许久才想起打电话给我的大学同窗和老陈,有如求救。他们叫我勇敢地打开门,去帮她搬动行李,然后互留联系方式。可是我没有这个勇气,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她把最后一点东西移至门外,然后锁上门走了。在他们的一片责备中,我感到非常难过。这使我怀念起了遥远的家乡,因为在家乡,我也没有这个勇气。果然,到哪儿都一样。最后,我们只能看着那根以对角线方式横在客厅地面上的竹竿伤感不已。

这些都是意料之中的杂碎,不重要,老光说,我想问你,你的钱呢,没钱你怎么过啊。

确实没钱,我说,我带过去的钱很快就花光了。在我几乎分文没有的情况下认识了老马,老马开一个小公司,他可能是需要找一个人陪他吃饭洗脚,所以把我叫到他们公司干点事儿,这时候我才开始有了收入,这份收入也只是维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跟在这儿当教师差不多。

不过,我不太想说我在老马公司的事儿,因为极其无聊,如果说教师生活很无聊的话,老马公司的事儿也差不多。另外,这或许和老马的生活方式有关。他热爱到各种馆子吃饭,热爱洗脚,每天一下班,我就和他出现在这些场合。然后搞到深更半夜,我再回到住处,上会儿网,和大学同窗聊点什么废话,睡觉。日复一日,好无趣味。当然,这样下去跟我在这儿当教师也没什么区别,但既然没什么区别,我干嘛要千里迢迢地跑到深圳无聊,而不在家里无聊呢。这成了那段时间一直在困扰我的问题。接着,我突然觉得自己体能越来越差,整天咳嗽连天、腰酸背痛。

于是我开始不坐电梯,爬楼梯,从一楼爬到二十楼。老光,我建议你下辈子投生了,没事也爬爬这种楼梯,会有许多惊人的发现。最显著的发现就是,你会发现这种楼梯是所谓繁华都市里最荒凉的地方,绝对比垃圾场还要荒凉,垃圾场还是那些拾荒人士活跃其间。因为住户都乘坐电梯,这种楼道里人迹罕至,积灰甚厚,一步一个脚印,回音巨大,有如千年洞穴。而且它仅是有备于火灾发生的消防通道,并没有什么顶灯和窗户,所以这里无论白昼黑夜都是无比阴暗。如果人类真的因为城市扩展使许多野生动物没有了无人打扰的生存环境,我倒是建议它们到这里来试试。我就有一天在楼道里遇到过一只硕大的老鼠,如果它不是鼠头鼠脑,或许你会以为它是一头黑猪。它站在上方,我站在下方。我惊叹它的巨大,它则惊讶居然有人类会出现在这里。也就是说,我们彼此都被对方吓了一跳,继而互相产生浓厚的兴趣。所以我没有按照常规转身就跑,而是就这么一上一下地和它交谈了起来。

操,你是谁?它问。

我如实回答,我是2008的住户。

操,你干嘛不坐电梯?

我最近老觉得脖子酸,浑身也没什么力气,要练练。说着我还像即将上场的运动员那样在原地蹦了两蹦。灰尘也便腾起,回声轰隆隆的,让人感觉整座楼正在地震中崩塌似的。

操,它咳嗽了几声,叫我别跳了,问,那你干嘛不去“聚脚点”(楼下一家足疗按摩店)叫那些小姐给你捏捏?听说你们这些男的去过之后都挺快活的。

我严肃地申辩道,你可能没去过,不是你想的那样,这家店很健康的,没有其他服务,就是纯粹的足疗和按摩。

操,那不正适合你吗?

按了,没用。当时按过还凑合,第二天照旧。

操,也是,治得了一时治不了一世。瞧你刚才说的真可怜,对了,你有高血压糖尿病吗?

没有,我毕竟没到那年纪,我这症状,颈椎肩周炎什么的,被人誉为白领职业病,据说也算正常。

操,它一下子哭了起来,哽咽良久,这才害羞似的说,我有高血压糖尿病……

我看了看它的体积和所占据的空间,觉得它说的不应该是假话。紧接着我也明白了它的用意。我说,操哥,你是不是说你没法挪地方让我继续爬楼啊?

操哥说,没想到被你看出来了,你下去坐电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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