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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男孩子年纪并不大,喊妈妈的时候,齿间还漏出细小的风声,语调却是雀跃而亲昵的。

“Mutti?!Mutti?”见听筒这边迟迟没有反应,那个奶声奶气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固执地重复,手机屏幕也随之亮出明明烁烁的光。

听到这声呼唤,纪司辰先是微微一愣,继而死死捏住机身,力气大得指骨都泛出微微的白色。

“不可能。”他哂笑一声,喃喃道:“这不可能……”

“Mutti”——每一国语言中都有这样一个温暖而柔软的发音存在,它的含义是母亲。

当年坐在科隆大教堂前写生的时候,他也曾听见往来穿梭的游人中,一个个金发碧眼的宝宝软软地喊着这个词,然后迈着蹒跚的步子扑进母亲的怀抱。

莱茵河的水缓缓从身后流过,缠绵地倒映着这座如同双锋宝剑般耸立于世的建筑。

科隆大教堂以轻盈、雅致著称,是中世纪欧洲哥特式建筑艺术的代表作,与巴黎圣母院和罗马圣彼得大教堂并称为欧洲三大宗教建筑。

纪司辰专程抽了一天的时间从柏林赶来,为的就是一睹其真容。

整座城市都匍匐在这座清崎冷峻的教堂之下,绚丽的彩色玫瑰窗和森然排列的高大石柱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靠近它们,总是有忍不住亲吻每一块砖石的冲动,像是触摸到了天神的存在。

纪司辰搁下钢笔和速写本,静静地看着不远处的教堂,思绪却早就飘到了远方那个很少有人信奉天神的国度。

眼前白玉可爱的孩子风一样地在广场上奔跑,他抱着手臂想,我跟言言的孩子以后会是什么样子呢?

如果是男孩子,就应该继承我的智商。妈妈太笨了,需要我们一起保护她。

如果是女孩子,那长得一定要像言言。如果真是这样,一定会有很多很多的人和我一样喜欢上她。

思念像是莱茵河长潮的水,迅速地漫过每一寸神经末梢。

纪司辰掏出手机,熟练地拨通了顾言曦的号码,响了一声,却又极迅速地掐掉。

他低头看了看表,忽然觉得自己这番举动有些傻气,于是,装作淡定地重新抱起笔和本子。

“你那里还是深夜吧?丫头,做个好梦。”

“Mutti?”电话那头还在执着地冒着疑问句。

纪司辰回过神,原本想直接掐掉电话,指尖伸出却又犹豫地挪开。他神使鬼差地将耳朵缓缓靠在听筒之上,尽量以最平静的声音开口。

“你找谁?”

“唔,你不是妈妈啊。”听见一个陌生的男人的回话,那个孩子似乎很是失望,也不知对着谁嘀咕了一句德语,过了好一会儿,才怯生生地接道:“你可以告诉Freja,Noah很想她吗?”

瞳孔骤然紧缩,“嘟——”的一声长音,手机被重重扔在了副驾驶的座位上。

Freja——顾言曦的德文名。

第一次见到,还是在Gmp公司公开发布的一份火车站设计方案图上。

那段时间,纪司辰正在寻找艺术馆的项目合作方,看了许多国际知名事务所的建筑作品,Gmp不过是众多竞标者中的一家。

某日凌晨,他一手端着咖啡,另一只手敲击鼠标,草草地按着下一页。明天就要敲定合作伙伴了,这是最后一次的斟酌考量。

纪司辰有一个习惯,出于对他人劳动成果的尊重,每次看完一件作品,总要关注一下设计者的姓名。

眼前翻到的这一页,火车站外壳由无数不锈钢支架编织而成,轻盈纤巧,右下角也极协调地浮着一串秀气而漂亮的花体签名。

他眼神随意一扫,继而微蹙着眉头,眯起眼睛。“Freja?”好像是个初出茅庐的建筑师,没怎么听说过。

抿了一口咖啡,纪司辰右手习惯性地点击翻页,不知怎么,刚才那个灰色浅淡的姓名却一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似乎有什么熟悉的一角缺失了,细想又抓不住。

不过数秒之后,端着马克杯的手突然一抖,几滴褐色的液体溅上衣襟。他放下翘起的长腿,将旋转椅挪得更近一些,然后握紧鼠标,飞快地退回去。

“F”的起笔微微翘起,像希腊的卷草纹一样纤细优雅,和记忆里深藏的某处印记出奇地契合——

“To My Forever Love”

那是顾言曦在他们交往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情人节,扭扭捏捏递给他的卡片。

奶白色的信封上只有这一行干净的黑色钢笔字。

“致我永远的爱人”

纪司辰静静地看着那个签名,忽然从口袋里掏出钥匙,迅速拉开桌子右上角的第一个抽屉。那封六年来不知道被重复翻阅了多少次的贺卡,正静静躺在里面。

他把脸凑得更近一些,将火车站的设计图拉至最大,顿时整个白荧荧的电脑屏幕上就剩下一个巨大的“Freja”。像素低得有一些模糊,可以看见灰色颗粒状的起伏。

低下头,信封上的文字被电脑银白的光影照亮出一条细窄的框。那些墨迹并没有因为时光的流逝而褪色,纸笺上深深浅浅的凹凸,还能看出当年写就时的小心翼翼。与屏幕上如出一辙习惯的弯折和转笔,像是一场时隔多年的对望。

工作室没有开灯,在一片混沌而黑暗的空间里,男人的呼吸声渐渐重了起来。

这些年,他在世界无数的角落周游,也曾遇见过与她相似的背影,相似的侧脸,相似的声音,可是那些相似却最终不能代替相同,走进他的心里。

永远的爱人——这句话像一个魔咒,写者无心,见者有意。

“顾言曦。”纪司辰面无表情地合上电脑,眼睫重重垂下,薄薄的信封化作一片不住颤抖的蝶翼落在地上。

断掉光源的世界,像是一个温柔而安静的茧。

良久,有人轻声低语:“我想,我找到你了。”

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纪司辰当下拨通电话,找到了Gmp事务所的创始人Gerkan,表示出自己对Gmp的新晋建筑师Freja作品的强烈好感,并对成立合作事宜只提出了一个要求,就是让她作为此项目的负责人,前来中国。

“居然这么巧!”Gerkan听到这句话长松了一口气,他很快就和善地笑起来,“Lucien,悄悄告诉你,Freja是个美丽的中国小姐呢!”

千山万水之外那个德国老头儿欣喜的声音,也感染了一直严肃地冷着嗓子说话的纪司辰。他把手机换了一边,贴近耳朵,在暗夜里悄悄扯起嘴角,像一个偷吃了糖果的孩子。

“是吗?那真的太好了!”

后来,顾言曦回国,重逢,若离,若即。

他以为一切都在掌控之中,拐了一个大弯,走过一些坎坷,最终还是会走向光明的通途。却独独漏算了他们缺失的这六年,他对她的了解,几乎像在面对老师布置的第一次设计作业,一片空白。

命运总是在每一个云开月明的结点,施以玩笑。

纪司辰脑海中一片混乱,无数的声音相互纠缠叫嚣着,似乎在嘲笑他这些年莫名的自负。

他以为自己如今事业圆满,孑身一人,她就定然不会拒绝他。他以为从没有一个女人在他面前说“不”,她就不可能成为那个奇葩。

“你居然会痴心妄想一个当年二话不说就把你甩掉的女人,平白无故等你六年!”他从喉中艰难地挤出一串“呵呵”的笑声,一拳砸在方向盘上,“世界上定不会有比你更加自作多情,可怜又可笑的傻子。”

车外有人“噔噔”地敲着窗玻璃,纪司辰慢慢地抬起头,正望进一双全然无害的黑色眼睛。此刻他最不想看见的人,显然还不知发生了什么,笑意盈盈地抖着一沓纸质材料,冲他挥手。

“是我,我——”嘴巴张成O型,顾言曦用手指了指自己,擦掉玻璃上的雾气,示意他开窗。

冷风一下子灌进来,纪司辰侧过身子,神色漠然地拿起她落在座位上的手机递出去,又摊开手接住图稿,淡淡地说了声:“给我吧。”

“哦。”顾言曦敏感地发现了男人的语气冷淡,心中纳闷,刚才回来的路上不还是好好的吗?这会儿怎么……

她用眼神轻瞟了一眼面色阴沉的纪司辰,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转念又觉得自己没有权利掺和那么多,于是顺从地松了手。“Jannick说这个方案……”

“别老是Jannick、Jannick的!说你自己!”男人的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沉默一瞬,突然咆哮着开了车门,长长的腿跨出来,惊得顾言曦向后一跳。

“我?”

“告诉我,Noah是谁?!”终究换了低沉而厚重的嗓音。纪司辰定定地看着眼前惊魂未定的女人,手心攥出湿冷的汗来。

无论是怎样的答案,总要听她亲口去说。

顾言曦的脸色由红转青最后变成一片煞白。她似乎站立不住地原地晃了几下,几次想要开口,却都没有发出声音。

过了许久,顾言曦的眼神渐渐柔软,她仿佛从这里穿越,看见了那个在德国的小小身影。那种眼神让纪司辰没由来地感到空虚和害怕。

女人下意识地挺了挺胸脯,昂起头一字一顿道:“Noah他——是我儿子。”

晚归的风呼啸着从二人中间的缝隙掠过去,带着冬日刺骨的湿冷,拉出看不见源头的千碛万壑。

时间像是凝住的光景,从二人眼中缓缓流过。

一高一矮的人影,默契地对视着,从远处望去,就像是一对从未分离的亲密恋人。

对于这个早该料定的结果,纪司辰没有惊讶甚至没有愤怒。他点点头,反倒释然地笑起来。

“终究是我活该。”他轻轻念了一句,然后带上车门,合起车窗,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缓缓拉动手刹。

车子离去,带起顾言曦随风飞扬的长发。

“就这样,也挺好的吧?”她看着那道没入车流的银灰,手腕低垂,五指微张,像是触摸到一扇透明玻璃的屏障。

她把冻得通红的手抄进口袋里,蓦然想起那日和如今的同一个地方,婷婷冲她吼的最后一句话。

同样的送给你——

“纪司辰,祝你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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