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饿了”三个字李余生说的斩钉截铁，唯一算是熟悉的牢头听了从心底里生出佩服二字。在刑部大牢混了大半辈子，见过的囚徒数不胜数，各色各样的人见识了不少，唯独没有见过眼前这位当街杀死驸马，却心安理得被关进刑部大牢里最尊贵最恐怖的单间里的这位小爷！一关月余却从不吵闹的牛人。在此之前那间单间牢房里关过的犯人从未有人超过七天，进去过的犯人哪一个出来不是精神恍惚语无伦次就是瘫软在地无法行走，唯独这位小爷只要有吃有喝从不闹事。
身后的两位大人物听了之后也笑着摇头。富家翁打扮的老头对着牢头挥了挥手，就对身旁的中年文士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人结伴而去。李余生看着那位军人气质浓郁的胖老头的背影，不由的想起了对自己极好的汝阳侯郑爷爷，笑容爬上了嘴角，就冲着正在离开的胖老头冲口而出喊道：“多谢啦胖老爷子，让我能晒到太阳！”
突兀的闻听此言的兵部尚书田骥嘴角直抽抽，差点忍不住想回去踹这小子两脚。身旁始终一脸淡然的中年文士乃是刑部尚书褚括，听到后看着吃了哑巴亏的兵部尚书老哥哥，再也忍不住的哈哈大笑起来。笑了会看着目光不善的田骥才惊觉自己有些惹祸上身，赶紧转移话题夸赞的说道：“龙骑出来的的确不同凡响。”
兵部尚书田骥刚想解嘲地自夸一番，没来由的想起那个比自己更胖的胖子，头疼无比的加快了脚步发起了牢骚：“惹祸的本事也是不同凡响，他奶奶的不光打仗不要命，惹起祸来也都不要命……”
李余生偏头盯着牢头，有些饿急眼了。牢头被看得心里发毛，真担心眼前这位小爷饿急眼了会把自己生吞活剥了。赶紧拱手做了请的姿势说道：“今儿的饭咱刑部不管，是小爷您家里送来的。”说完头前引路，带着李余生七拐八绕的走到了一个荒废的庭院，看着李余生走进院子，就转身守在院门口。
李余生有些紧张有些期待更有些激动的快步走进了院子。荒废的院子杂草丛生，院中种着一颗高大的银杏树，除了正对面的正房看上去还算完整外，东西两个厢房都有些破败。正房的台阶下有位看上去很老的老人双手拢在袖筒里坐在台阶上打瞌睡，身前支着一个小铁炉子，上面搭着一个用了有些年头的黄铜小茶壶，壶嘴里散发出阵阵砖茶的香味。
李余生有些失望，那位和石爷爷一样爱喝砖茶的老人明显不是石爷爷，看上去老的都能做石爷爷的老爹了，除此之外院子当中再无旁人。看着明显是等待自己的这位老人家，李余生将失望压了下去，加快脚步走到了老人家身前。这才看清老人家身上穿的是件洗的有些发灰掉色的北府军袍，虽然并无任何标识，但仅此一件军袍就让李余生肃然起敬！
李余生站直身体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军礼问候道：“李余生见过老人家！”正在假寐等待砖茶烧开的五军都督府大都督齐镇睁开眼睛抬起头第一次近距离看了一眼李余生。凌厉的目光看得李余生汗毛直竖，片刻后齐镇的目光就又变得浑浊，指了指身旁的台阶说：“坐，吃了饭陪我这老不死的喝茶聊天晒太阳。”
齐镇的声音不大，苍老沙哑难听，但李余生很容易就从这句话里听出了沙场老兵的铁血味道，听话的坐在了老人家的身旁台阶上。刚要说话却见院门外走进两个人，一个三十多岁白面无须的年轻人。另一个是位老人，还是个看上去比身旁坐着的老人家也小不了多少的老人。年轻人挑着一个担子，一头是一个火炉，一头是口大箱子。老人背着一个包袱，手里拎着一个食盒。
走到李余生面前，年轻人开始搭锅支灶。老人放下食盒解下包袱，打开，取出一张竹席铺开，然后摆上几个油纸包，一一打开。每打开一个轻声告诉李余生一声里面是什么。最后打开食盒，端出几碟菜摆好，还有一壶酒。
做完这一切老人站起身，毫不掩饰嫌弃的挥手让年轻人走开，手脚麻利的打开箱子，拎出一个瓮，转头冲着年轻人吼道：“还不去提水来？我拿你下面条啊？”吼完年轻人看着手里的瓮，一把提起齐镇的茶壶丢在一旁，把瓮搭上小火炉，一点不客气的埋怨道：“没点眼色，啥时候不能喝茶？”
……
李余生看着竹席上摆放的食物，那天出门采买到的黄统领吹牛夸赞的美食一样不落，还有福余楼里自己最爱吃的爆炒羊肚，关婶婶做的拿手菜清水羊肉，还有一碟貌似是当日定到却没吃到的双柳巷刘家酒馆的红烧鲤鱼……
李余生拿起一块切好的周记牛肉饼，放进嘴里咬了一口，明显是周爷爷加了料的饼子，酥香的面和着劲道的牛肉馅被油煎熟在一起，确实好吃。用手抓起一根羊肋条，撕咬了一块肉，熟悉的味道恍若隔世，除了关婶婶没人做得出这个味儿，不知不觉间泪水涌出了眼眶，眼前一片模糊……
和着泪水吃着食物的李余生完全沉浸在对梧桐巷里短短几个月的生活想念里。等待水开要下面条的老人看着哭的像个孩子一样的李余生，有些怒不可遏的瞪着齐镇，齐镇无奈的摊摊手，老人更加火大嚷嚷道：“明天我就回老家去，你个老不死的自己找饭吃去。”齐镇无奈地说：“你孤魂野鬼一个，回鬼的老家！”老人一时语塞，气的嘴皮抖了半天，看了眼流着泪恍然不觉吃的是什么的李余生，一脸的心疼，转头狠狠的说：“我搬去小五那里过！”
说完再也不理齐镇，从箱子里取出一卷草纸包着的手擀面条，拆开来看了看水刚开，丢了进去，用力的不停的翻腾着。一边翻腾一边看着齐镇熬茶的炉子上搭着的瓮，没事找事的埋怨道：“熬个茶开的倒快，热个汤就不给劲儿，真是随了人了……”齐镇听着这句指桑骂槐的话，更加无奈，无辜的看着这位给自己做了大半辈子饭的北府军火头军出身的老卒不知该说什么，俗话说吃人嘴软，都吃了人家的饭大半辈子了，除了无奈，只能叹口气闭嘴。
面条熟了，老人从箱子里拿出一个硕大如盆的瓷碗，把面捞上。用抹布垫着捧起其实早就滚开的那瓮牛肉汤，倒进大瓷碗里，再从箱子里取出一小碟切的极薄的牛肉片，倒进碗里，撒上葱花蒜苗香菜，把捞面的筷子夹在腋下擦了擦，插进碗里，端起碗走到李余生身旁，犹豫了一下，拍拍李余生的头，把这碗面递到了李余生面前。
突兀出现的一碗面，还冒着熟悉的香气，光闻着都知道肯定出自关婶婶之手，更是自己在梦里无比向往的热汤面，让李余生从思绪里醒了过来。发觉自己哭了，有些觉得丢人，赶紧用衣袖使劲擦了擦眼睛，接过这碗面，抬头感激的看了眼这位老人，就呼哧哧的狼吞虎咽起来……
那位进来后只出去拎了壶热水的白面无须年轻人一直像是不存在一样站立一旁，此时却轻轻走到老人的身后，习惯的弓着身子，一言不发就这么静静站着，让人觉得后脊梁发寒。老人不舒服的扭了扭腰，转身恶狠狠的瞪了这年轻人一眼嘟囔道：“不让爷爷我今儿带菜刀，要不非砍死你们这些挨千刀的玩意儿。”
骂完转身就向外走去，始终像个哑巴一样的年轻人也转身打算跟着出去，李余生此时却放下碗，站起身来。这位白面无须的年轻人骤然停步静立不动，全身肌肉绷紧如临大敌……从见到李余生起他就毫无理由的觉得无比危险。
李余生嘲讽的对着这个习惯弓着身子的年轻人笑了笑，然后绕过身前摆满食物的竹席，对着给自己下了碗面条的老人背影默默跪下磕了个头。然后起身坐回去继续大口大口吃着牛肉汤面条，对充满戒备跟在老人身后走远的白面无须年轻人看都不看一眼。
齐镇一直静静的看着李余生，眼中浑浊一片，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直到李余生呼哧带喘的吃完面连汤都喝了个底朝天，这才有些感慨的说：“当年有位极有学问的读书人去了趟庭州****，见识了下龙骑吃饭。回京之后就有了龙骑皆饭桶的笑话……过了十来年，现在的丞相大人，那时还是个礼部五品官，在一次朝堂讨论军需时讲了这个笑话，用来嘲讽我北府军军需物资需求过大。那位极有学问的人当着满朝文武百官的面啐了如今的丞相大人一脸口水，破口大骂当今的丞相乃是断章取义的小人……”说完笑着看着李余生。李余生想了想说道：“啐人口水没啥意思，不爽利！”齐镇摇摇头，很认真的告诉李余生：“那位极有学问的人，就算我也敬佩其人品学问德性。这样一个品性高洁方正重礼的人能啐人口水骂人，已经是难以想象的行为了。”
李余生想到了记忆中温文尔雅从容不迫的义父，点了点头说：“我还以为咱大秦的读书人除了会骂人，心眼都瞎了呢。原来还是有实诚人的。”齐镇有些诧异的问道：“娃娃你怎么对读书人怨气这么大？”
李余生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认真的回答道：“当年义父问我学文还是学武时给我分说了下天下的读书人……他说天下读书人因为稀少方显得珍贵！若天下人人人有书读，那如今这帮子酸腐文人就没了这清高资本了……”
说到这里李余生微笑着看了看天，才继续说道：“义父说天下读书人里最可恶就是酸腐文人，只活了一张脸和一张嘴。脸是脸面，嘴是利嘴。一脸正气凛然，满嘴治国安邦，真做起事来，百无一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