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丝也有些急了：“问我干嘛，不信你去问护士啊！刚刚医生在做全面检查时发现了这个意外，已经请妇科医生验证过了。肯定是怀上了。”
我转向护士，她点点头，然后说：“大家还是出去说吧，病人需要安静。”
大家默不作声，走出病房。一时都没了主意，也不知道该问些什么，或者说些什么。原野凑到我面前，面部复杂，表情可憎。我没给她好脸色，我不喜欢她，看着她就感觉不舒服。她小声地、鬼祟地对我说：“现在的学生，太不检点，太不爱护自己，太随便了。幸亏她只是函授班的学生，要不我们学校的名声可就坏了。哎，你呀！老宫，不是我说你，你说你怎么就把她弄到我们班来了啊？太不慎重，太不慎重。”
天啊，这脸变得可真够快的了。夸我给她推荐了个好学生的是她，骂我不慎重的还是她。怎么这道理都让她一个人给占去了啊？什么世道？
我没理她，走近那两位陌生人。“你们是方怡的父母吗？”
“是啊。”女人有点冷漠，有点凄然地应答着。那男的和我握了一下手，说：“刚才他们叫你宫老师，你是小怡学校的老师吧？”我点头说是。
他继续说：“刚才医生说肚子里的孩子不能留，建议做引流，不然没办法再给方怡用药，因为这些药物对胎儿都有刺激。你是老师，你有文化，你懂的多，你看该怎么办啊？我和他妈争执一会儿了，她不希望做引流。”
方怡妈接过话说：“大小那也是条生命啊，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了呢。作孽，作孽啊。”用眼睛瞪了瞪老方，又说：“你们老方家造过什么孽啊？”
“好了老婆，先不说我们方家如何如何了。现在是治疗小怡的病重要，刚才医生不是说了吗，即使留着那孩子，将来也成不了，这治疗精神病的药物对胎儿刺激太大啊！我说老婆，你就听听老师的意见吧，他比我们懂。再说啦，连谁是这孩子的爸爸我们都不知道，我们留着干什么啊！”方怡爸说完，靠墙根蹲下了。看得出他有几分怕老婆，是典型的厚道男人。
我没说什么意见给他们，我感觉自己一个外人没有这个权利。何况，我也不是像老方说的那样，什么都懂。对于生不生，留还是流这个孩子的问题，我真的不懂。可以说我基本上就是个“孕盲”，对怀孕生孩子这样的问题我最没有发言权。
我突然幼稚地想，可不可以问问方怡，看她能不能说出点有价值的线索或者信息呢？即便她有病，她精神失常，谁把自己肚子弄大这么大的事情，她总该有点记忆吧。哪怕有一点点记忆的痕迹也好啊！
我把想法和大家说了，藤子说：“对啊，对啊，我们何不试一下呢？看她怎么说。”
原野也说：“兴许还真有点用。”
李丝苦笑着摇摇头说：“天真，真天真，那可能吗？她现在是精神病人，思想是混乱着的，她怎么可能记得呢？”
我说：“试一下吧，有点线索也好啊！即便什么也没问出来，那也无妨，又不费什么力气。”
我带头进了病房，护士小姐小声说：“你们怎么又进来了啊？不行，不行，病人情绪刚稳定点，别再打扰她了。”
“我们就问她一句话，问完就走好吗？”
“问什么？不可以问太刺激她的问题啊！”
“我们想试探一下，看她能不能说出谁是孩子的父亲。”
护士白了我一眼：“你以为她是正常人呢？她现在处于思想混乱阶段，怎么能知道这些啊？即便说了，那也是没准的事情。我看你……”她好像还要说什么，又把话收回去了，估计是想说：我看你也该来我们这儿检查检查脑袋了。可她毕竟没说出来，在她为自己差一点就说错话而尴尬而脸红而愣神的片刻，我已经走到了方怡的病床前。
“方怡，认得我吗？我是宫老师，宫常。”方怡眼睛呆愣愣、直勾勾地看着我。嘴里重复我的话：“宫老师，宫常。宫老师，宫常……”
“对啊，我是宫老师，宫常。方怡，你乖点听老师说，你知道自己有宝宝了吗？”我俯下身尽量温柔着嗓门去问她。
“宝宝？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宝宝！”她痴痴地笑着。
“对啊，宝宝，你有了宝宝，你知道宝宝的爸爸是谁吗？知道吗？”
“宝宝，呵呵，宝宝，爸爸？爸爸！宝宝爸爸？谁是宝宝，谁是爸爸？”
“对啊，谁是宝宝的爸爸呢？”我试探着问她。
“宝宝爸爸，宝宝爸爸，你是你是宝宝爸爸。宫老师，宫常。呵呵呵呵。宫老师，宫常是宝宝爸爸。呵呵呵……”方怡痴痴地笑个没完。
晕，什么乱七八糟的啊！我怎么成了孩子的爸爸了啊，开玩笑，神经病。哦，对，她不就是神经病吗？看来，这个办法是行不通了。没办法，我站起身来，向大家摇头示意失败。
原野这个妖精真不是人，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她说：“我们要的结果这不出来了吗？人家方怡不是说宝宝爸爸是宫老师，宫常了吗？”说完她自己哈哈笑了起来。
我正色道：“原野，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开玩笑。什么人啊你。”
原野伸伸舌头，转身扭着屁股向病房外面走去。我扶着方怡妈妈，边往外走边说：“看来，这个事情还真不好办。要想知道孩子爸爸是谁就得等她神志清醒的时候再问了。依我看，还是做了引流吧，救大人要紧。这可关系到方怡的生命问题啊，人家大夫有顾虑，不敢用药，那不耽误了方怡治病吗？方怡可是你亲闺女啊，您老好好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方太太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泪水落在了我胳膊上，我拿出纸巾递给她。她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说：“也只能这样了。”
李丝找来妇科医生，让方怡父母签了同意书。原野说：“那咱们先走吧，咱们在这儿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回头再来看方怡吧！”
老方也说：“是啊，那你们就先回去吧。都跟着忙活那么久了，也都累了，先回去休息吧。”
在医院门口，原野说：“其实，查出谁是孩子父亲很简单，现在医学那么发达，直接给引下来的胎儿做个DNA不就结了吗？”
“胡说，那胎儿成没成胎状呢咱先不说，光是做DNA的那笔费用就够可观的了，你看方家能拿得出来吗？再说了，有什么必要啊？找到了那孩子爸爸是谁又能怎么样啊？让他认领方怡？还是认领那摊胎血啊？”李丝看不惯原野，有些生气地说。
“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臭啊？不成胎就是一摊血也能做啊。不做就不做，不找就不找，和我有什么关系啊？反正我是女的，除了我和这个小妹妹你们谁都有可能是制造这孩子的那条淫虫。”她说着搂住藤子，得意地笑了笑。那意思，此刻她和藤子无比纯洁，而我和李丝都他妈的是污七八糟的臭男人，淫乱不堪的恶棍。
藤子厌恶地甩开原野，闷不作声一个人向前跑去。
42
这是个充满戏剧色彩的虚幻时代，而我是这个时代的戏子。我在自己的生活圈里遭遇着戏剧化的现实。看似虚幻得连最高超的小说家也无法杜撰出来的情节，就在我的身上，我的身边真实地发生着，存在着。
看到这里的时候，很多人会问我生活中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吗？会有那么复杂的情感吗？还有人会骂我，骂我是个社会败类；是个人渣；是个禽兽。可是，我内心也在挣扎着，在辩护着，在疼痛着。也许还有人开始产生了某种恐惧，人生的某种恐惧。其实大可不必的，生活正是因为复杂才真实，才有意义。何况，你读了以上的故事，已经预演了一遍生活的复杂与无奈，应该具备了抗体。我想这才是我写作的意义。
可是这个时候故事还没有结束，不管你愿不愿意接受，生活依然继续着。在医院门口，我快步追上藤子，藤子情绪很低落。
“藤子，不想和我说点什么吗？”
“我想哭，我只想哭啊老师！”
“告诉我，安君在公安局里到底和你说什么了？为什么你会那么伤心？我知道你不想说，可是，这对我们分析方怡的病因很重要啊！”
藤子毕竟是个善良的孩子，听我这么一说，她停住脚步，转身看着我说：“是吗？那，那我就和你说了吧！”说着眼泪又下来了。
“别哭藤子，你这么一哭我也跟着难过。乖，藤子，咱不哭。”我把她揽在怀里，拍着她肩膀劝道。
“安君说，他说，他说他根本就没爱过我。我们之间的感情根本就不是爱情，他说他心里一直爱着的还是方怡。他说他和我在一起并不快乐。他还说我是他的灾星。他让我滚，永远也不要看到我。”藤子哭得更伤心了。
这时候李丝和原野从后面赶了上来，看到这个情景，原野便厌恶地说：“哟喝，刚刚疯了一个，这还要疯一个啊？”
“你他妈给我闭嘴！”我实在忍耐不住心中的怒火了。这个三八怎么这么不是人啊！
“滚，给我滚开！”藤子也大怒起来。
李丝把原野拽到了一旁，劝说道：“你还是走吧！”
原野便一边嘟囔着什么一边往前走去。看着她扭摆的背影，我像吃了只苍蝇似的恶心得要命，于是和藤子不约而同地朝她“呸”了口唾沫。这一默契的举动，让我们两个会心地微笑了一下。
“如果安君对你说的话是他的真心话，那么致使方怡疯掉的原因可不可能是这样：方怡内心一直爱恋着安君，在她去找安君的时候，安君向她表明了自己的感情，可她知道自己已经怀孕了，而且怀的是别人的孩子，被安君这回马枪似的表白给弄乱了神经？或者说她原本已经不再奢望这份爱情了，一直试图着忘却安君，可就在她已经怀上了别人孩子的时候，安君非常不适时宜的话，让她一时感觉眩晕，因无法承受这样的打击，而彻底崩溃了？”
我把我的分析讲给藤子和李丝听时，藤子一脸茫然，没有说话。李丝却争辩道：“为什么就一定是别人的孩子啊？为什么就不能是安君的呢？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方怡才会疯掉的。”
我没有和李丝争辩下去，我沉默起来。也许李丝说的有道理。但是，在这件事情上他反应始终都是那么强烈，这让我有点疑惑，有点惊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