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初冬以来,难得的一次斜阳西下,久违的余辉让寒酷的天地间多了些温存,原野上下一片肃杀的枯黄,两个剪纸般的人影浮现在一条乡间田埂的尽头,从远及近,裹着一天疲倦,速度稍慢,但步伐稳健。
罗强裹着夹克,隐住一股煞气,一只手搭在小宝的肩膀上,两人说笑走过这条田埂路,前面就到柳子村了。
柳子村原来叫柳孝村,据说古时候,这里住过一个柳姓的大孝子,他具体怎么孝道,外人无从考证,反正后来说是感动了某某皇帝,特意给这个柳孝子赐了个匾,后人为了纪拜这位先祖,在离村三里远的一座小山下建了个祠堂,起名柳宗祠。到文革的时候,柳孝村的人为了偷偷保留这个祠堂,把所有关于这个孝子的传说都隐瞒了,柳孝村也改名为柳子村,一直延续到现在。
今天的柳子村早已没有了先祖的庇护,一大片一大片的自建民房,参差错落着,柳大孝子的后代只能依靠出租这些廉价房屋维持生计了,罗强他俩暂时隐藏在这里,小宝老娘体弱多病,小宝无奈,只能把她接到自己身边方便照顾,老母亲虽然不能干粗重活,但料理家务一把好手,老娘早已经做好晚饭等着他俩。
村里炊烟四起,到处弥漫着饭菜的香味,小宝不禁抽了抽鼻子,好香!罗强笑了笑,松了松大衣里面的炸弹背心。
“强哥!你还是把它脱了吧!”小宝斜着眼睛看了看那背心,
“回家就脱!”
“今天真的好险!”
“是啊!原本这玩意儿是为了防条子防关老二,没想到遇到那帮人!” 罗强之所以身披炸弹走街串巷,完全是为了防备向关老二借钱时会出现其他意外,可没想到今天关老二帮人筹备婚庆,罗强一路跟来,根本找不到机会靠近,只得作罢,结果面馆里巧遇老曹、老五,罗强此时再想起中午发生的一切时,自己不由地淡淡笑了。
“那咱们还找关老二借钱吗?”
“找啊!不借到钱,怎么给你治病养伤!?再说找他借钱总比抢钱安全吧!起码他知根知底!”罗强说这话时,其实他心里根本没底,他知道关老二和自己从来“不对盘”,此次自己冒险现身向关老二借钱,只为帮小宝治病,此举真是一步险招。
“万一他不借呢?”
“小宝!放心吧!咱们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他真不借,就再说吧!”罗强心里狠狠地说,到时候就由不得他不借了!
两人刚走到村口,罗强眉头一皱,猛得回头看了一眼。
“咋了!?强哥!”
“没事!”罗强猎鹰一般的眼睛四处扫了一圈,毫无异常,罗强嘀咕了一声,继续前行,两人很快就消逝在其间。
罗强和小宝为何流落到柳子村?小宝又是因何受伤?还得从罗强上次卖鱼和几个混混干仗之后说起。
那天一场牌局引起祸端。唐恩龙正在一小弟家打麻将,房间烟雾缭绕,满地烟头,桌上铺着毯子,洗牌不响,手气不好,边打边骂娘:“日!什么破牌!你家牌在茅坑里泡过吧!?一张比一张臭,去你妈的!东风!”
“碰!”对家一对东风,
“二筒!”
“碰!”下家又一对二筒,
“****!二筒也碰!再碰!老子剁了你的手!”唐恩龙眼睛瞪得像一对铜铃,下家不敢出声。
“****!红中!你还有一对不??靠!”唐恩龙指着下家,
下家顿了顿,陪着笑:“哪儿有那么多碰的?”手上一对明晃晃的红中捏出了水,坐在他身后看牌的憋着笑,脸涨得红红,下家拿眼白了他一下。
唐恩龙换左手摸牌,嘴里嘟囔着:“神仙也怕左手抓!”伸手一拈,中指暗摸,是张好牌,脸上笑了起来,把牌放在了牌列里。
“龙哥!恩泽哥呢?好久没见他了!”一个问,
“现在出来少了!在家休息呢!”
“他恢复得咋样?”
“唉!我老弟恢复得不错!他这样子,生活能自理就算不错了,可身手差远了,走路还一瘸一拐,亏魏老大一片苦心,成天念着他,要不然,人就废了!他好像换了一个人,以前话就不多,现在都他妈快成哑吧了!一天放不出一个屁!”
唐恩龙眼睛里有些闪闪的,左手一摸,又一个东风,捡起来就砸,“咚”的一声,打在问弟弟近况的那人头上:“******妈的,老子刚刚摸到好牌,你就和老子说这些扫兴的玩意,你想触我霉头啊!不打了!”双手一推,长城倒了。
大家无语,不敢说话。半晌了,唐恩龙喘着粗气,拿了根烟叼着,一个兄弟帮忙点着火,唐恩龙深深吸了一口,吐了口烟,摆了摆手,让大家都坐下。
“妈勒比!这仇还得报啊!青武区这帮小王八犊子,迟早有一天要废了他们!”唐恩龙一想到此处,牙齿都咬得咯咯作响。
“魏老大和刘老大后来为啥不继续扑这帮孙子了!?”一个问,
“不是不扑!是那帮孙子不见了!根本找不到人!”另一个说,
“不过话说回来,现在这世道是乱世出英雄!猛人辈出,你都搞不清楚谁熊谁孬,我认识的郊区几个兄弟,水产批发市场收费的,有一次被一新来的卖鱼佬,追着他们十多个跑!”说这话的人外号大忽悠,
“你认识的人都孬!”一个顶他,
“放屁!你认识的人才孬呢!”大忽悠气急败坏的反驳:“不信!你问问皮蛋!”
“皮蛋他们啊?”
“啊!!可不是!”大忽悠挺起了胸膛,充分说明自己没说谎,
“那卖鱼的这么厉害?”
“有种你去试试!”大忽悠“将军”了,
“……”抬杠的小子顿了顿,又怕折了面子,下巴一抬:“试试就试试!怕啥!您说呢?龙哥!”
那小子鬼精,把话头引给了唐恩龙,唐恩龙不知是计,嚷道:“走!反正没鸟事!找乐子去!给皮蛋电话,告诉他们,说他龙爷爷现在就去帮他们争脸面去!”
大伙正在七嘴八舌说着,大忽悠已约好皮蛋,唐恩龙理了理头发,一挥手:“走!”,然后带着人马昂首阔步出发了。
唐恩龙以防不测,还是带了几把砍刀,几个心腹开了一辆微面,其他人分乘四辆的士,杀气腾腾地向水产批发市场杀去。
那天,小宝被王所长救下以后,脸上带着伤回了家,罗强一个劲的逼问,但小宝死活不说实话,只说自己骑车摔了一跤,罗强也没办法,但他猜测到自己已经给小宝惹上麻烦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罗强趁小宝还在熟睡中,他悄无声息翻下床,摸到屋外,借着月光,从水缸下取出了久违的手枪,点了点子弹,弹入匣枪上膛才回屋继续睡觉,就此枪又不离身。
就在小宝和罗强快要收市的时候,唐恩龙带着七八个汉子冲进市场内,其他十多个把守住通往水产市场的几个大路口,准备围剿那个神话般的鱼贩子。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小宝独自在鱼摊上忙乎,罗强烟瘾犯了,走到批发市场外的超市里买香烟,罗强前脚刚走,唐恩龙后脚就到。
等他买完香烟,离市场大门还有几十米时,就看到小宝拼命地往前跑,步履有些艰难,一路都洒下斑斑点点的血滴,后面七八个汉子拎着刀在后面狂追。
罗强脑门一热,百米冲刺的速度迎了上去,他刚刚搀起小宝,两个侧面岔路口也杀出好些人,罗强的突然出现引起一阵惊叫,几个人指着罗强大叫:“龙哥!龙哥!就是他!!”
罗强被认出,只有掩护着小宝左躲右闪,双拳难挡四手,最后被对方逼进了一条胡同,跑了一会儿后,两人才发现这是条死胡同,两人无路可逃,罗强一回头,唐恩龙拎着把染血的砍刀,张牙舞爪地冲在最前面,张着大嘴,一口黄牙清晰可见,就在唐恩龙靠近的一瞬间,罗强风一般的转身,同时抄枪在手,直指唐恩龙的脑门。
一个三米见宽的死胡同,两边是高高的墙,小宝一身是血,虚弱地躺在满是青苔的角落里,眼睛微微闭着。
唐恩龙头皮有点麻,脊背嗖嗖发凉,他身后二十多个手下,一片惊愕的脸。他双脚像生了根似的,牢牢地定在地上,一个冷冰冰的乌黑枪口顶在了唐恩龙的前脑。
“慢慢转身!乱动一下!我就打烂你的头!把刀扔了!”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从喉咙底发出来。
“当啷”一声,一把开山刀掉在了地上,上面血迹斑斑。唐恩龙举着双手,慢慢地转过身,枪口从他前额滑到了后脑。
“好汉!我有眼不识泰山!敢问尊姓大名?”唐恩龙硬着脖梗,有些颤抖,
“告诉你也无妨!你丫记清了!下辈子好找我报仇!我叫罗强!”罗强鼻子里“哼”了一声,
“罗强”这两个字一出,唐恩龙的手下心底一沉,一阵惊叹,而唐恩龙自己脸色变得煞白,眼睛里闪烁出一丝求生的希望,妈的比啊!倒霉啊!怎么就遇到这个天杀的瘟神了?!我日!今天算完了!妈的!买彩票都没这么准啊!他心里暗自地骂着、暗自地祈祷着。
“强哥!!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早就听说江北区罗大哥的威名,今日才有幸相见!真是误会啊!误会!”
“误会!?笑话!见面二话不说提刀就砍也是误会?我现在不但是惹不起,而且是躲都躲不起!丫挺的,你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赶尽杀绝!这叫逼上绝路!妈的!我一个小小的鱼贩就让各位大哥这么着急上火的!至于吗?”
“罗老大!您大,大,大人不记小人过!放我走吧!”唐恩龙小腿肚子有些发软,
“放你走?你丫傻了吧!跪下!!叫一声爷!我就饶了你的狗命!叫啊!?”罗强把枪口连续戳着唐恩龙的头,
唐恩龙扭曲着脸,一脑门子汗珠,心里挣扎着,妈的!男儿膝下有黄金!这么多兄弟都看着呢!跪下了,自己一辈子就别想再抬起头做人;可不跪吧,自己这一生到今天就止步了,这个罗强可是道上有名的狠角色,杀人不眨眼!老子要死了,留下个名头有个屁用;留得青山在,不怕有柴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还是跪吧!保命要紧!不行!今天这一跪下,今后我就再也别想出头了,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好,不就是死吗?杀头不过头点地,****你妈!死就死!妈的比!有种你就开枪!!
心想至此,唐恩龙骨子里的那个蛮劲又涌上头,不出声也不下跪,鼻子里哼着粗气。
罗强看出了唐恩龙的变化,嘴一歪,“咔嚓”一下,枪机大开:“哟!牛劲上来了!跪下!”
唐恩龙依旧不动静,罗强火了,手腕一歪,一枪托砸到唐恩龙的头上,立刻裂开个大口子,涌出的鲜血一下子糊了唐恩龙半张脸,唐恩龙身子晃了晃,没倒。
前面几个兄弟们见状,连忙惊叫一声:“别乱来!”,大家就想往前涌动。
罗强的枪又重新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冷冷的脸上浮出一股杀气,低声警告着:“退下!都退下!”罗强声音虽不大,却像一堵墙一样阻挡了打手们的举动。
地面冰凉,小宝终于有了点知觉,咳了几声,眼神流离,微微叫了声:“强哥!”
罗强眼圈一红,不能再耽误了,大喊一声:“都他妈给我闪开!!”打手们没动作,依旧拿着武器,虎视耽耽地盯着罗强。
罗强一把拎起唐恩龙,在他耳边低声说到:“让你的人闪开!听见没有!”
唐恩龙不与理睬,脑门青筋爆涨,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妈比!不怕死是不是?一!二!三!”罗强连数三声,“啪”的一声枪响,火光闪过之后,唐恩龙捂着头像杀猪一样嚎叫着,从耳根顺着脖子不停往下淌血,大家定睛一看,唐恩龙并没倒下,罗强正拎着他的后衣领,再一看,唐恩龙的右耳齐着耳根被打飞了。
“闪开!把手里家伙放下!”罗强一声大吼,眼睛血红,像一只夜里的饿狼,打手们连忙丢下了武器,同时闪开一条道。
“快去弄辆车!快!过来几个把他扶起来!快点!”罗强看了一眼小宝,继续控制着唐恩龙,枪口无时不刻的对着他的头,唐恩龙已经疼得说不出话了,努努嘴,示意手下照办。
“你们走前面!”罗强指使着,
几个打手上前扶着小宝走出了巷子口,罗强箍着唐恩龙的脖子,枪顶着头断后,边撤边在唐恩龙耳边叮嘱:“老实点!看你也有种!配合点儿,今儿就放你一命!千万别考验我枪法!你就是飞也飞不过我的子弹!”
唐恩龙喘着粗气,没说话,打手们“目送”着罗强和唐恩龙走了出去,不敢妄动。
一会儿,一个兄弟开着一辆微面过来了,没熄火,驾驶室的车门开着,几个人先把小宝扶进车里,退了下去。
唐恩龙在罗强枪口的指挥下坐进了驾驶室,罗强也迅速的闪进了驾驶员后面的座位,枪口依旧直指唐恩龙的头。
“开车!别耍花招,没用!”罗强说,
车缓缓地启动了,一大群手下站在路边,不敢靠前,无可奈何地看着汽车离去。
车行几里地,又拐进了一条旧街,街是旧街,可也是人来人往,店面林立,车走的比较慢,罗强抽空看了看小宝的伤势,小宝嘴唇有些发白,前胸的衣服已经被半干半湿的血染得有些发硬,车背上也红了一大片,看来背上的伤也不算轻。
车开到了一个丁子路口,“强哥!再怎么走?”唐恩龙小心翼翼地问着,他想探听一下罗强的口气,从而判断罗强是否说实话,是不是真的像他说的,只要自己配合,就把自己放了。
“右拐!”罗强冷冷地说,车逆着人流向右拐去,又开了大概七八分钟,车驶出了闹市区,视野豁然开朗,一条平坦的黄土路直通远方,两边是绿油油的稻田,仟陌纵横,禾苗随风轻摆,一股泥土的清香弥漫在整个空气中。
唐恩龙无心欣赏这清新的景致,心像打鼓一样咚咚作响,毕竟越到人烟稀少的地方,罗强对他动手的机率就越高。
想到这里,唐恩龙决定加快车速,实在不行,就往树上撞,大不了大家同归于尽,我一对二,还他妈赚了一个。
正当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唐恩龙刚想踩尽油门提速时,罗强用枪点了点他的头,突然说了句停车,别熄火!唐恩龙心里咯登一下,但还是照办了。
罗强也下了车,冷冷一笑,摆了摆枪口,命令唐恩龙走到路边,罗强看了看下面的农田,说:“跳下去!快!”唐恩龙毫无办法,一闭眼,纵身跳下一米多高的路基,双腿落地时,烂泥四溅。
“往前走!”罗强举着枪,看着唐恩龙如此狼狈不堪的样子,他冷笑一声,转身快步上车,驾车风驰电掣般的离去。
唐恩龙听到身后汽车轰鸣声,回头一看,罗强他们已经消逝在黄土路的尽头,他这才深深出了口气,瘫坐在田地里,脑子一片空白。
等魏志斌、刘彪带着援兵赶到时,少了一只耳朵的唐恩龙满身血垢,正光着脚,两腿沾满肥沃的泥土,裤管卷到了大腿,垂头丧气地坐在一个路边公共电话亭里。
枪响批发市场十多分钟后,警方就迅速把这一区域控制了,走访摸排紧张地进行着,遗留在死胡同里的弹壳被迅速送到了市局物件鉴证中心,一张无形的网开始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