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次寒流过后,W市迎来了来年的元旦,世纪元年就这么平淡的、麻木的、习惯的过去了,除了马路越修越宽,楼越修越高,下岗工人越来越多之外,百姓们体会不到什么值得回忆的事情。
新闻传媒将去年的辉煌成绩和新年的宏伟蓝图不厌其烦的反复念叨,虚无飘渺的政治报道不经意间,就被耳边的北风吹得烟消云散。该说的还得继续说,该不听的依旧不听,百姓和政府在这个问题上达成了一致看法。
富人们盘算着新的一年该如何多赚钱,农民工们担心着春节前是否能拿到拖欠了几个月的工资。一切一切都那么自然,又都那么不自然。
新年清晨,城北郊区到处迷漫着鞭炮响过的香味,前村后湾“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此起彼伏,一片墓地中有两座孤坟,坟前几个魁梧的黑衣汉子一字排开,坟头三杯薄酒、三柱香徐徐飘绕。
老曹、黑子、老五、还有沈八鸡几个人低着头,一脸肃穆,老曹蹲下身子,拿出一把黄黄的纸钱点燃,一张一张的烧着,火光映红了老曹的脸庞,一滴热泪滑落在火里,顷刻蒸发了。
好兄弟!好战友!我回来了!过年我回来看你们了!你们在那边还好吧!你们放心吧,姓候的那把老骨头的,折腾不了多久了!兄弟!你们等我!
一阵风袭过,烧尽的纸钱化作了只只灰色蝴蝶,随风飞舞,越飞越远。
俗话说,狡兔三窟。老曹他们几个月前释放唐恩龙之后,就再没和生人碰过面,换了地方隐了下来,过着深居简出的日子,地点是沈八鸡找的,在江北闹市区找了间老房,租金一次性付了半年。
进屋之前,黑子围着住的地方转了几圈,把环境摸了摸,哪儿是马路,哪儿是小巷,哪儿是死胡同,哪儿人多,哪儿车多,都了解了一二。
上楼时,脚下的木楼梯嘎嘎做响,黑子笑了,这楼梯好,自动报警器,又多了一层安全。
黑子和老五几个兄弟跟随老曹在广东闯荡多年,都能说一口流利的粤语,大家是在广东的一家地下赌场认识的。
黑子是湖南人,老五是贵州人,为了掩人耳目,几个人在W市,一般都用粤语交流,连沈八鸡有时也听得一头雾水,他也无所谓,他明白一个道理,想人家不烦你,你就得多做少问,人家不想让你知道的事,一定不会告诉你;想你明白的,你不问,人家也会和你说。这些人,杀人不眨眼,个个身负命案,他们的事还是少掺乎的好,只要有钱收就行了,哪天实在不想干了,脚底抹油,溜之大吉罢了。
中午,几个人在屋里胡乱吃了点,食物是沈八鸡外面买的,吃完饭,老曹把地图摊开,又拿出一些纸写着什么。
“八鸡!你出去转转,一个小时以后再回来,回来敲门时留意啊!一长二短,你要记错了,死了都白死!”老五嘱咐他。沈八鸡一撇嘴走了,每次行动之前,他都会被赶出门外,回来时,老曹交代他干什么就行了。
关好门,拉上窗帘,几个人开始低声策划又一次“新年大派对”——伏击“花将”。
一场“不掺水分”的大雪如愿以偿的在新年期间降临了,给新春增添了一些欢乐的气氛。
一夜之间,天地白茫茫,满天雪絮飞舞,红墙灰瓦之间点点晶莹,老天爷洋洋洒洒几笔,就把龙江内外绘成了北国世界,万物纯洁,没了晦涩,没了肮脏,一切都覆盖在厚厚的雪被下面。
天刚亮,大街小巷的白色就被各种车的轨迹划分成斑斑块块,虽不完整,但也和谐,毕竟有了生命的气息。人行道上,一群孩子喘着白气追逐着,穿的很多,摇摇晃晃的,地上留下几排欢快的小脚印,一小胖孩没留神,一屁股墩滑倒在地,引起周围的行人一阵哄笑。
两个魁梧的汉子路过,其中一个笑着把孩子抱起来,拍了拍他屁股,放孩子走了。
“呵呵!还是当小孩好!少年不知愁滋味!”老曹一脚一脚的“吱吱”踩着雪,黑子会意的笑了笑,又扭头看了看身后几个男子,示意他们没有异常。
老五和其他人与老曹俩保持着十多米的距离,不远不近的跟着,几个人手都插在口袋里,天很冷,但几个人穿的很少,动作起来方便。
沈八鸡这几天比较郁闷,二天时间过去了,他连“花将”的一点动静都没收到,老曹有点不耐烦了,责令他一大早就出门了。其他人在屋里闷久了,大家感觉到了一种发霉的味道,老五建议出去走走,老曹想了想同意了。
临近新年,公安也会歇口气,风声不向往日那么紧,老曹自我安慰着。
出门前,老曹把烟灰缸里的烟灰均匀地散在门口,又轻轻地吹了吹,做了个标记。
几个人随着人群走着,路上人很多,鹅毛大雪丝毫没有妨碍百姓外出的兴趣,反而有不少市民拿着相机拍起了雪景。
突然,一个黑影从对面的马路飞奔横穿过来,几个男子在后面狂追,引起马路上一片刹车声,行人们纷纷侧目望着。没一会儿,前面那人就跑到跟前,路人慌乱中给他让出一条路,那人和老曹他们擦身而过。后面那几个男子也风一般的追了过去,在离老五不远的地方,把那人摁倒在地,一顿收拾后给打上了背铐,从那人身上搜出一个钱包和手机,拎着衣领就走了。
原来是便衣抓贼!老五轻轻出了口气,一场虚惊,和前面的老曹对了对眼。
老曹和黑子依旧握着裤袋里的枪,轻轻地关上了保险,警惕地向四周看看了,若无其事地继续前行。
看来春节期间,公安并没有放松出勤力度,只不过变得更隐蔽了。老曹心里盘算着。
想着想着,几个人就走到了一条热闹的商业街,临街的商铺张灯结彩,一个个倒“福”字在雪天里红得耀眼,满街道的白雪经过行人的蹂躏,已经变成了污浊不堪的泥浆,人一走过,两条裤管后面就留下无数的泥点,像印上去的灰色小花。
路过一个橱窗,老曹停了停,目光停留在一件女式暗青色大衣上。
这件大衣做工精美,用料考究,好看!老妈穿着一定很好看!老曹想到这里,鼻子一酸,眼前渐渐模糊,儿子不孝,七八年没回家看您了,你老人家还好吗?如果这次还能活着,一定回家看你。
“曹哥!曹哥!”黑子叫醒了沉思中的老曹:“怎么了?”
“哦!没事!”老曹低下了头,不想让黑子看到他眼里的泪花,真该死!这个节骨眼上想家,妈的!老曹狠狠地拧了自己一下。
“曹哥,我们快没什么钱了!丸子也不够了!”黑子提醒了一声,丸子就是子弹,
“哦!?”老曹皱了皱眉头:“干掉花将之前,先想办法搞点钱和丸子。”
“钱好弄,丸子麻烦!”
“恩!到时候再想办法!”
“曹哥,我就有件事老想不明白?”
“问吧!啥事!?”
“为啥咱们不一下子直接干掉老候?非得连他下面的也一个一个干掉!”
老曹仰天大笑,笑得黑子一脸疑云,他一把搂过黑子的肩膀:“呵呵!兄弟!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几个人毫无目的在街上闲逛着,一直走到晌午,肚子有点咕咕作响,见路边有家上档次的东北菜馆,几个人就走了进去,东北菜馆实惠。
吃饭时几个人也一样,老曹和黑子坐一桌,靠窗口,外面的情况一览无余,老五和其他两个兄弟坐一桌,靠角落里,互相装作不认识的,各点各的菜。
两桌人正吃着热火朝天,突然门外传来一阵停车的声音,二辆豪华的黑色轿车上先下来八九个年轻人,个个冷面孔,四处张望。过了一会儿,一个身着黑皮衣、颧骨突出的男子被这些人拥着下了车,抖了抖身上的雪花,也都快步向这家菜馆走过来。
“老曹,看!快看!这人是不是花将!?”黑子连忙踢了踢老曹,其实他们这群人除了老曹在七八年前见过“花将”一面之外,其他人并没有见过“花将”,所有的印象只不过是几张“花将”以前的照片而已。
老曹侧头一看,倒吸一口凉气,“花将”这么多年没怎么变样,他正迈进菜馆大门,后面一群打手紧跟着,这些人在一楼大厅没有停留,直接上了二楼包间。
“花将”做梦也没想到,几个想取他命的顶尖杀手此时此刻就坐在自己的楼下。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老天有眼!老曹手心出了汗,他把手在桌面上抹了抹,和另一桌的老五使了个眼色。
其实“花将”一大帮人进菜馆时,老五也注意到了,但他没有联系到这个高颧骨黑衣男就是要追杀的对象,直到他看见老曹和黑子的暗号时,才意识到有大事发生。
老曹和黑子飞快地结算出了菜馆,向后面一条内街走去,老五和另两个兄弟也买单跟了过来。
在一个阴暗而潮湿的门楼洞里,五个人碰了头。
“干不干?曹哥!”
“干!不干白不干!机会难得!那傻吊送上门的,老天有眼!选日不如撞日!”老曹说得斩钉截铁,
“他们人不少,而且在菜馆里不好动手啊!?”
“听我说!两位小兄弟先把他们门口的两辆车给砸了,动静越大越好,吸引他的人离开,老五和我进包间动手,黑子,你守在菜馆的背后,防止花将从二楼跳窗!如果跑散了,大家各自回狗窝碰头,对了!房门口地下有烟灰作记号,进屋都跨过去,谁都不要踩,如果发现地面有脚印,马上离开!有没有问题!?”
“没问题!”大家异口同声答道。
“沈八鸡怎么办?”
“不管他!他已经没用了!我还想完事后除掉他呢!现在算了,留他一条狗命吧!”老曹脸一阴,大家心里咯登一下,没说话,
“现在对表,检查武器!枪响后,二十分钟之内赶回家碰头,谁迟到都不等!明白!?”
“明白!” 大家对了对时间,下午一点十四分。
老曹,黑子和老五三人枪上膛,子弹不够,三把枪一个满匣,两个半匣,但干掉“花将”一个人应该绰绰有余,两个小兄弟先出去找家伙准备砸车。
老曹,黑子,老五随后也走出了黑暗的门楼洞,几个人竖起了衣领,遮住了大半边脸,紧握着口袋里的枪,迎着漫天飞雪向东北菜馆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