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子樱在家楼下没有看见明学文,半松口气半疑惑地上了楼,很不如意地看见他堵在了家门口,手上大包小包的,不知是些什么东西。“你真没必要过来给我搞什么庆祝。”袁子樱没有心情应付他,连门都不开就想把他打发了。
“我来看看你的生活,看看是不是跟以前不一样了。”明学文就是不走。
袁子樱心里颤了一下,“会有什么不一样?哎呀,你走吧,我真的累了,想休息休息。”
“你还没吃饭吧?”
“我不饿。”
“那你用手摸着胃干什么?”明学文知道这是她的习惯,饿得难受的时候,就会用手轻轻抚摸胃部。
袁子樱条件反射般把手抽回,“别弄得你很了解我似的。”
“我原本就是了解你的,倒是最近,我越来越不了解你了,”明学文说,“你变了。”
“跟你有关系吗?”袁子樱摆出不耐烦的样子。
“跟方世遥有关。”明学文知道她不是那个意思,却借她的话说了自己的意思。
“喝多了吧你?”袁子樱阴下脸来,“过你自己的生活就好,不要管别人的闲事。”
“你不是别人。”明学文认真地说。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袁子樱受不了他用这种节奏和情绪说话,“你想说的不是这些,时间不对地方也不对,扔下七年的东西要再拿起来,这不是你。你到底想说什么?”
明学文吸一口气,“如果你需要人陪,不要找方世遥。”袁子樱的目光有些冷漠,换了个站姿,等他继续说下去。“你们最近好像走得很近,我很担心,我觉得这个人来历不正。”
“你想多了。”袁子樱冷淡地说。
“子樱,想个办法让他走吧,”明学文竟然这样说,“我知道,你有办法的。”
“有需要的时候,我自然会有办法,”袁子樱拿出钥匙打开门,“但我看不出在方世遥的身上,有这么做的必要。”
“你是真的被他蒙蔽了吗,子樱?”明学文走到袁子樱面前,很认真地看着她,那种表情像是要把心肝脾肺肾都掏出来让她看个清楚,“还是你清楚知道,而且默认了他的所作所为。”
“你什么意思?”袁子樱努力控制着心中的惊慌,摆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
“我观察你和方世遥很久了,你们对彼此的态度都和你们对待其他人的态度完全不同。我可以肯定你们以前就认识,可你们却在努力隐瞒这一点,为什么,你跟方世遥的关系到底会暴露什么你们不愿意让人知道的秘密?我原以为是感情纠葛,但是后来我改变了主意,因为,我想到了你过去的职业。”
“我过去的职业?”袁子樱明显吃了一惊,但很快镇定下来,“我好像没有告诉过你我过去的职业。在凤凰楼,只有董事长知道我的过去,但他承诺过,不会告诉任何人,相信其中也包括了你,所以无论你听到什么,都不会是真的,就更不要再做其他的联想和揣测了。”
“西九龙警局法证部化验员。”明学文竟然直接说了出来,“存心要隐瞒,就要彻底忘记,简亭的死,让你动用了曾经的身份,我亲耳听到你和那个法医在地下停车库的对话,相信那不会是假的。”明学文故意停了一会儿,见袁子樱始终不吭声,继续说:“我不想点破方世遥的身份,毕竟那还有很多的可能性,但我有一点可以肯定,方世遥来凤凰楼肯定是另有目的。”
“你的想象力真是太过丰富了,”袁子樱冷冰冰地说,“我和方世遥之间没有任何除同事以外的关系,他是关总请来的人,我不会也不想去质疑关总的决定。至于我和方世遥对彼此的态度,也许是气场相互作用的缘故,如果你愿意,可以解释为缘分。”
明学文眯起眼睛,走近一步,“你不要太相信他,小心他害了凤凰楼,毁了你的心血。”袁子樱没有吱声,明学文不再说什么,径直走进房间,把两大袋东西放在厨房的餐桌上。这时,只听外面传来砰的一声,袁子樱甩上了门,一个人走了。明学文感觉到孤独的气息在身边游荡,他没有去追,只是在桌边坐下,从袋子里拿出超市里买的牛排、龙虾、沙拉,看着它们,露出无奈的微笑。
2012年8月23日晚上
蒲天在家门口看见袁子樱的时候,第一感觉,就是事情砸锅了。明学文不是个简单人物,他后悔自己让袁子樱一个人去应付那样狡猾的人物。狡猾,这是他对明学文的判断。其实袁子樱并没有惊慌失措,她很安静,没有一点焦躁不安的痕迹,只是她眼中的绝望与痛楚,让蒲天感觉到失败的信号。窗台的风很大,袁子樱的风衣被风吹起,越发显得她单薄。
“怎么了?”蒲天问。他找不到其他的开场白。
“是我的错,我不该把过去的身份放到今天来用,不该和晨曦在凤凰楼里进行那样一段对话。我应该彻底地忘却,忘却每一个人,每一件事。”袁子樱瑟瑟发抖,她的话中充满了忏悔。
“你……见过晨曦了?”蒲天也颇为意外。袁子樱把简亭的事情简述一番,蒲天听后不但没有生气,反而欣慰地笑了,“我现在更加相信,你是会回来的了。”
“现在还说这些干什么,明学文已经不是怀疑了,而是肯定了你的别有用心,而且警告我,别那么相信你。”袁子樱有种走投无路的感觉,连声音也飘起来。
蒲天沉默了片刻,“照他说的做吧,离我远远的,退出这个计划。”
袁子樱惨淡地笑了笑,转过身,抬手给了蒲天一个响亮的巴掌。时间在那一刻静止。“如果他真的做了对不起凤凰楼的事,我一定会一查到底。我不会退出的——”
“子樱——”蒲天想制止她。
“请你退出。”袁子樱坚持把话说完,眼睛红红的,但没有哭。
蒲天愣住,他没想到袁子樱会以这种方式终结他们两个人刚开始就要结束的合作。“这不可能,这是我的任务。”蒲天表明立场。
“难道你还不明白吗,现在最危险的就是跟你在一起。”袁子樱后退一步,想用刻意拉开的距离表明自己的心意,“明学文还想争取我,这是个机会。”
蒲天一愣,脸上紧绷的肌肉渐渐放松,继而又渐渐紧绷。
2012年8月24日上午
睡了一觉,袁子樱的心情似乎更沉重了。昨夜回到家里的时候,明学文早已没了踪影,亮灯的电饭煲冒着热气,新鲜的榨果汁摆在桌上,空气中都是香甜的味道,她却没有一点胃口。她简单地梳洗,刻意在脸上留下一些仓促的痕迹,飞快地驾车好让自己的心跳真实地加快节奏,最后带着一股酝酿已久的怨气,冲进明学文的办公室。
“其他人都出去!”她大声地说,面对所有人,包括正在汇报工作的唐进辉和孔喻欣。
明学文摆摆手,大家都自动退出去。“没睡好吗,这么大脾气。”明学文慢条斯理地说。
“这是什么?”袁子樱将一个小玩意儿扔到明学文身上。
明学文伸手抓住,拿到眼前一看,是枚长得跟纽扣差不多的东西。“窃听器?”明学文朝袁子樱瞅了一眼,她露出不屑的神情,似乎在耻笑明学文明知故问。明学文没有立刻说话,等着袁子樱慢慢把气喘匀,等着她的心情逐渐平复到可以认真听清楚自己说的每一个字的时候,他开口了,“这不是我放的。”
啪的一声,袁子樱一掌拍在桌子上,“除了你,没有第二个人进过我的家门,你以为把窃听器藏在微波炉的底盘下面我就找不到吗?我运气好,插错电弄得微波炉短路,这枚纽扣恰好掉了出来,我想因祸得福说的就是我这种吧。”袁子樱讽刺地一笑,“我想你也不会那么好心给我过什么周年庆祝吧,但是今天真的很值得庆祝,因为你终于连我们最后一点情分都不顾了。”
“我没有骗你,”明学文的头脑似乎还很清醒,“你也不想一想,我有什么理由要监视你?”
“也许你从未甘心过,七年前我放弃了你,你一直忍耐到今天,不是因为你有耐心,而是因为我的身边再没有第二个走近的男人,现在方世遥不过是做了我的上司,跟我有了那么一点点工作之外的接触,你有必要这样不择手段吗?”
“为什么一定是我?”明学文痛苦地说,似乎受了极大的委屈,“不能是其他人?”
“你又想说方世遥……”
“我不知道,”明学文摊摊手,表示他的无辜和内心的坦然,“可能是他,也可能是其他人,但我保证,不是我。你说除了我再没有别人进过你的家门,你真这么肯定?现在的贼和兵技术都不错,破门而入再帮你锁上,就像密室作案一样,对我们来说是不可思议,对他们就是家常便饭,也许窃听器就是趁你不在的时候偷偷放进去的,却要我来做替罪羊。”
袁子樱身体前倾,伸直手臂撑住桌子,厌倦地说:“别再编故事了,我不会相信的。无论如何,我相信方世遥不会这样对我。”说完,她坚定地转身离开,微微扬起的手臂碰倒了台灯,哗啦一阵响,台灯整个摔在地上,零件掉出来,其中的一个小东西也是纽扣的形状。
明学文微微惊讶,弯下腰捡起那枚纽扣,死死盯着很久很久,慢慢抬起头,对愣神的袁子樱说:“我也被窃听了……这下你该相信我了吧?”
袁子樱蹲下身,抬起明学文的两只手,把两枚纽扣放在一起,一样的型号,编号也只差了一位数。“不,这不可能……”袁子樱摇着头,“他说过他相信我的,他怎么能这样?”
“子樱,”明学文抓住袁子樱的肩膀,“方世遥到底要干什么?”袁子樱抬起头,动了动嘴巴,终究没有说一个字。“你还要护着他?”明学文心痛地说,“算了,我不逼你,既然他在我这里安了窃听器,我们刚才的话,恐怕他已经都听去了。已经到了这一步,你不如就去问他个明白,之后你要如何选择,随便你。”明学文吃力地站起身,把台灯捡起来放到桌上,叫人进来收拾。袁子樱站起身,把两枚窃听器紧紧攥在手里,转身走出办公室。
好在袁子樱到底是修炼过的,很快让自己恢复了平静。不知道是不是凑巧,蒲天一整天都没有在酒店出现,纵然袁子樱有满肚子的疑问,暂时也发作不了。
2012年8月24日晚上
所谓祸不单行,袁子樱要回家时发现好好的车胎居然被扎破了。袁子樱打开后备箱,才发现连备胎也是坏的。她本能地掏出手机,却不知该打给谁,犹豫片刻,她拨通了孟萧萧的电话。萧萧飞来救驾,两个人干脆就在外面找地方吃饭了。
“听说你今天早上怒气冲冲地闯进学文的办公室,还把里面的人统统赶了出来?”萧萧装作不经意地问。
“又不是第一次了,关总那里我也闯过,怎么,有人拿出来做文章啊?”袁子樱也是毫不介意的样子。
萧萧喝了口柠檬水,“公司里总有这样的人,就当是娱乐自己好了。”
“那倒是。”袁子樱拿起刀叉,在牛排上划拉,下刀又快又准。手机响,袁子樱朝来电显示瞄了一眼,迅速把电话按掉。
“怎么不接啊?”萧萧问。
“无聊的人。”袁子樱把手机拨到一边,继续吃饭。
“又来了。”萧萧看着发光的手机屏幕说。袁子樱又按掉,顺便关机。萧萧吐吐舌头,“要不要这么绝啊?”
“还不知道是谁绝呢。”袁子樱一刀下去,牛排成了两截。
电话是明学文打来的,袁子樱一直没有接,她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听见孟萧萧在偷偷地给明学文打电话,大概是在通风报信吧。袁子樱没有戳穿,吃完饭后让孟萧萧送自己回家。明学文没有在楼下等,是放弃了,还是没有到?袁子樱和孟萧萧告别,走到家门口,费力地将门锁打开,一脚迈进去,忽地被眼前的黑影吓了一跳。“你怎么在我家里?”袁子樱一下紧张起来。
“我在天台等你。”蒲天说完,出门上楼梯。
袁子樱不动,“我累了,不想说话。”
蒲天停下来,突然伸出手拉住袁子樱的胳膊,将她拽上楼去。“你干什么?”袁子樱想要挣扎。蒲天不回答,拉着她直上天台。迈上天台没几步,袁子樱就甩开蒲天的手。风从天台最远的边界吹来,让袁子樱的头脑清醒不少。她安静下来,质疑道:“你怎么进来的?”
“我有钥匙啊。”蒲天很轻松地说。
“你怎么可能——”袁子樱刚问出口就觉悟了,“真的是你,是你在监听我,还有明学文?”
蒲天并不否认,只说:“每种职业都有自己的特点——”
“你的特点就是带着对我的怀疑来骗取我的信任,哼,难怪他让我离你远点,”袁子樱拿出那枚纽扣,“看来,我对你也不能放心。”
蒲天用手指搔搔鬓角,“我知道他找过你,你也找过他,想不到你这么快就被他说服了。”
“那也要感谢你,”袁子樱戳着蒲天的胸口说,“是你自己做的事让他的话更有说服力了。”
“不管我做什么,都是希望真相能够水落石出。”
“真相是我没有杀匡雄伟。”
“那明学文呢?”
“可笑!”袁子樱露出荒诞的笑容,“你怀疑他为什么要把窃听器放在我家,你不会愚蠢地以为他会在我这里自首吧?”
“也许会有蛛丝马迹。”
“难道我不比窃听器更有用吗?是我主动要查这个案子的,如果你怀疑我有阴谋就别跟我合作,现在表面上跟我站在同一战线,私底下又调查我,这算什么意思?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搞的这些小动作,让我和明学文的距离越来越远。”
蒲天冷淡的表情一下子变了,“说来说去,你是怪我让你和明学文疏远了。”
“我当然要怪你,现在我完全无法取信于他,更不要说是帮你调查。”
“你根本就不想查他!你最希望他是无辜的,这样你就不用在你的良心和感情之间徘徊。”
“我希望凤凰楼所有的人都是无辜的,我希望匡雄伟的死就是一场意外。”袁子樱大声地喊着,忽然,她沉静下来,用似要望穿一切的目光盯着蒲天,“也许真的就是一场意外,调查匡雄伟的死根本就是你说服我帮你隐瞒身份的幌子,呵,事到如今你的企图我真的不敢判断了。其实你们做卧底应该很隐秘才是,为什么要让我知道这么多?你所谓的案子也许是真的,但仅仅如此吗?是不是凤凰楼里除了我,你还有其他的暗哨,你把我拖下水,是不是还有其他的理由?”
“我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蒲天的表情有种要放弃世界,又或者被世界放弃的味道。
袁子樱一下沉静下来,“对一个曾经欺骗过我,欺骗过我八年的人来说,是的。”
蒲天垂下了头,很懊恼却又无奈地说:“子樱,那件事已经过去了。”
“本来是的,但是现在,我要再看清楚一些。”袁子樱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送到蒲天的眼前。蒲天愣了一下,迷惘的眼神出现了一瞬随即变成了惊惶。“这张照片本来是无意中夹在了一堆文件里的,我在把文件碎掉的时候,它掉了出来。八年前的事,我当你是身不由己,我现在想问的是,那天我下飞机后被海关扣住,到底是我运气差,还是有人存心不想我回酒店看到他?”袁子樱等着蒲天回答,蒲天却始终沉默,袁子樱冷笑一声,“看来我没有猜错,真的是你。你为了守住胁迫我的筹码就用那样卑鄙的手段来设计我,这就是你对八年前的事做出的补偿吗?”
“这是两码事。”蒲天搓着脸,无力地辩驳着。
袁子樱冷漠地看着他,“一次欺骗就足以让人一生不再被人信任,何况你还欺骗过我两次,甚至更多,所以,我绝不再轻易相信你。说,除了调查匡雄伟的死,你来凤凰楼到底是为什么?”
蒲天沉默了很久,说:“对不起,子樱,我不能告诉你。”
“对不起,我们没办法合作了。”袁子樱把照片撕碎,扔在蒲天身上,那些碎片像风中飘舞的大片雪花,却远没有雪花来得美丽,只有那份冰冷的感觉,在夜空中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