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通过曲折的道路到达洞穴的旅
程,在那儿,她拥有了自己的目光
迷宫
化妆室
在被打扮和被装饰的女人身上,其天性是以一种压抑的方式来呈现的,它通过人的意志被重塑成一种更接近男人欲望的形式。
西蒙·波伏瓦:《第二性》
螺旋式的沉降。无限循环的传说。那迷宫,没有人能通过它而返回。她掉进了这迷宫。她走进化妆室,那儿的四壁被镜子所覆盖。那儿的镜子像男人的眼睛,女人对镜子的判断做出反应。在那儿,女人一个挨一个地站着,彼此紧靠着相互打扮,相互交谈,就仿佛男人们仍然与她们在一起。仿佛男人们能够偷听到她们的谈话。
在化妆室,女人们有时是用密码来交谈的。在那儿,每个人都成了她自己的翻译。在化妆室,女人保守秘密,她教自己的女儿如何化妆。那是一个半真半幻的房间。在那儿,女人们只能有限地彼此看见。她们的笑是有限度的。
部分的笑留在她们看镜子的样子中,姑娘的形象曾经在那儿得到反映。
这是一间充满咯咯傻笑姑娘的房间。姑娘们在这间房子中悄悄述说彼此的秘密。在这儿,她们谈论某人长有一对大奶子。窃窃私语她没有戴乳罩。在这间屋子中,姑娘们奔跑嬉闹,去抓扯她们某位乳房被暴露在外的朋友。这是那个遭到否弃的女人的房间。在这儿,女人们不承认她身上的任何东西像她们。她们不愿承认这个让她们感到恐惧的女人。不承认这个对她的孩子大声尖叫的女人。不承认这个穿衣服太多,面孔生硬、表情发怒的女人。在这间房子中,那些女人对时间充满了恐惧。在这间房子中,她害怕成为她的母亲。这是一座迷宫。是自身会返转的地方。女人在这个房间里成长。在之中,她们不再为她们的穿戴犯愁。在之中,她们变得已不那么笨手笨脚。在那儿,她会由于衣着的不雅而责备自己。
在房子里,女人们赞美她们的衣服,哀叹她们不再渴望孩子。化妆室是时间的一面镜子。是一座女人在其中恐惧年龄的迷宫。
她环绕着这座她恐惧的迷宫,她害怕去看的迷宫,害怕被暴露、被触摸的迷宫。在化妆间,女人害怕去触摸。
在那儿,女人的关系并不密切。她们相互之间保持着距离。在那儿,言说的诱惑增加,言说的恐惧更大。在那儿,她说的所有的话都经过修饰。母亲教她女儿留什么样的头发。在化妆室,女人承受所有的指责。在那儿,女人同意女人是危险的说法。在那儿,女人为女人的晦涩悲叹。
女人们讲述女人的故事。在这间房子中,女人把自己遮蔽、包裹。让彼此之间拉开一定的距离。在化妆室,女人相互告知她们的幸福,但同时却在寻找隐秘的不幸。女人在这个房间里散布流言蜚语。在那儿,她小心翼翼地修饰她所有的言辞。母亲教她女儿根除她的小毛病。在这间屋子里,她们从不接触。女人在那儿相互抱怨。说她们不能容忍女人的伴侣。这是一个女人嘲笑女人的房间。是那些相互了解的女人的房间。她们的表情在彼此看来都是痛苦的。这是一个那些从来就没有真正言说过的女人的房间。这些人,她们的关系不可能是亲密的。在那儿,父亲的罪被转嫁到母亲的身上。她用他的眼光来看自己。在那儿,她女儿通过她而发生改变,尽管她骨子里带有她母亲的知识,并且把这种知识传递下去。在这间房子里,女儿不承认她身上的任何东西像她母亲。在化妆室,女人彼此之间没有信任。在这间房子中,她通过自己在危险中找到了自己。
她说她感到窒息。她说地平线是一个谎言。空气中充满了关于她的故事。她说空间对她是抵触的。女人迷失在这间房子中。这是座她们无法逃避的迷宫。它让她们在原地打转,徘徊循环。在这间屋子中,女人迷失了方向,不再渴望去任何别的地方。这是女人终其一生的地方。是一座她担心会消失的迷宫。
卸妆室
我去我爱和被爱的地方。
H.D.《雕花的鞭子》
星星的轨迹。漩涡星云。月亮的环形山。她让自己沉落。她陷入她渴望的房间。在房间中,女人的要求是永无休止的。在那儿,她的声音没完没了地要求她前行。这是一个让她暴露的房间。在那儿,她再次显得笨手笨脚。在那儿,她为她成长过程中的装束犯难。在那儿,她感到头痛。这是她所有能想到的恐怖得以展示的房间,是她没完没了对她的身体提出要求的房间。她由于自己的原因而去回避其他的一切。这房间完全充满了她自己。她沉溺在这个房间中。这是被排斥者的居室。
我们在那儿裸露我们的身体。我们在那儿会见我们卑贱的自己。在这个房间中,她并没有去嘲弄她自己。这房间充满了黑暗。在那儿,我们进入到黑暗。我们拥抱黑暗。在那儿,我们与黑暗躺在一起,当黑暗存在时,我们呼吸,寻找我们心中的黑暗。这是女人晦涩的房间。我们在那儿没有恐惧。在那儿,欢乐刚好被隐藏在表象之下。我们在那儿欢笑。当我们看到我们认为是恐怖的事物时,那儿的笑声完全充满了我们的心。在那儿,我们的要求无条件地被人接受。在那儿,我们用欢乐让自己暴露无遗。这是她谈论她需求的房间。如果没有这房间,她就会认为自己不复存在。这是她在其中体验空间的第一个房间。这是她最终能感觉到呼吸的地方。在那儿,她低声述说那些她不曾相信的故事。在那儿,我们悔恨我们从来没有相信过那些与我们有关的传说。在这间房子中,她会用一生的时间去记录这些故事。在那儿,我们开始能感觉到那种对我们有所渴望的氛围。在那儿,她开始对地平线有了信任之感。这是她心愿之屋,欲望之屋,是她渴望去生活的房间。这是允许她存在的场所。在那儿,女人们相互凝视对方的眼眸。在那儿,女儿能感觉到她母亲的生活。在那儿,我们的言辞是坦诚的。我们接触。这是我们交流的房间,在那儿,母亲教她女儿去面对她隐秘的感情。这是她知识的迷宫。在那儿,她拥有她自己的理性。珊瑚的骨骼。霜雾的结晶。那是她知性的领域。这是她的漫游之地。树木生长的轮回。蜂巢。
这是她首次漫游的房间,她发现的房间。是她找到她道路的地方。
洞穴
首先,只要穿过洞穴,越过山峰,我们自然就会对那些丰满与凹陷的形式产生一种让身体震撼的感觉——感觉来自我们的心,触觉来自我们的手,视觉来自我们的眼。这种感觉从来就没有离开过我。作为一个雕刻家,我就是那片风景。我就是那形式和洞穴,是信任与轮廓。
巴巴拉·赫普沃斯:《绘画自述》
我们谈论洞穴的形状,迷宫的形式。我们来到这儿的道路是黑暗的。空间似乎紧紧地把我们包围。我们认为,我们不能继续前行。我们只好脱掉我们的衣服。扔掉我们随身携带的一切。当最后我们穿过这个狭小的空隙时,我们的脚踩到旁边的岩石上,下面是一个深渊,一个深深的洞穴向前延伸,我们看不见它的尽头。我们的声音在岩壁间回荡。我们害怕得不敢出声。这黑暗导致了更多的黑暗,直到这种导致黑暗的黑暗成为我们所知道的一切。
这洞穴的形状是我们的身体,我们的身体是这种黑暗。这黑暗离我们是如此之近,以致我们不能看见这种黑暗,它离我们太近了,所以,我们只能在恐惧中逃离。我们返回到我们的内心。但在这儿,我们发现它同样是一种黑暗,我们发现,我们是被周围的空洞塑造的,我们发现,我们是一种我们不知道的虚无。
洞穴的形状,让我们看出这是一种像水一样的虚无。
是一种让我们成为的虚无。如同睡眠席卷我们,我们被卷入,黑暗把我们淹没。我们什么也不能看见。完全处于一种无知之中。虚无在我们四周蔓延。只是在这种虚无中,我们发现我们不知道的那些东西仍然存在。我们用手开始去描绘那些雕刻在洞壁模糊的图像。此刻,在这些图像下面,我们能够看到那些更古老的似隐似现的画面。这些脱层的后面露出的是那种更古老的景物画面。
那些曾经存在过的逝者,死者,那些被遗忘、被埋藏的秘密,那些曾经有血有肉的已经不在的人物,此刻,它们像一个来自这些岩壁的答案,闪烁着明亮而红色的光芒。这些图画是由那个先前来到这里的人描绘的。是那个在她之前来到这里的人,很久以前。追溯到起点。追溯到那个最先从这个洞口开始漂流的人。现在,我们知道了她了解的一切,看到她的眼睛所见到新奇事物。我们不知道的东西仍然存在,只是要通过儿童的眼睛才能去看见,我们的整个生活都被描绘在了这里,图像之上的图像,过去的时间,遥远的空间。
洞穴的形状,萌芽,蝶蛹,贝壳,我们在这种黑暗中所能发现的新的形式,我们用手感觉这些洞壁,感觉它的阴暗、潮湿、破碎;我们用手探索岩石上的标记,想在黑暗中弄清楚我们在这儿看到的东西,由于水而变温暖,被覆盖,我们流汗做出努力,穿过黑暗,把我们的皮肤贴在冰凉的石头上,琢磨旧画上方的那幅新的图像,勾画那些线条,这些线条现在对我们来说显得非常清晰,就像我们在这儿画的一样,通过洞穴的岩壁,它们对我们反射出光芒,告诉我们那是什么,我们已经变成了谁。
圆形的洞穴,返回自身的运动,追随者变成被追随者,天空中月亮,边缘变成中心,被埋藏的东西重见天日,水面之上挣扎的光,被发掘出来的东西令人眩晕,那是我们正在寻找的事物,由于这片土地上的道路,正在改变的是我们自己。
这洞穴,那是我们每一个人都在对之回归的一种形象,那儿,形象一个个地被显示出来,一次次地描绘,从头到尾,让它们呈现出来,直到我们的极限状态。在那儿,我们接触到那些以前来过这里的人,琢磨他们的目光,在那儿,我们留下我们的记号,那地方充满了恐惧,我们放弃自己,悲哀叹息,听由黑暗摆布,被我们感到的东西窒息;在那儿,我们被推到存在的边缘,推到源头,这源头发出的声音像我们内心涌起的波浪,我们被推到水的道路,我们完全靠水而生存。
我们追随水的方式,是它塑造了这个空间,掏空了这片土地,因为这洞穴的形状是一段曲折的历史。
这洞穴的形状是一段历史,它冲击两侧的每一个波浪,每一个波浪的每一次回声都在向我们述说:“我以前没有在这儿;我的样子每天都在发生改变。我是沙子。我是山峰。我是石头。我是水。我是水生贝壳类动物,是海葵,是蜗牛,我是鱼,是鳗鲡,是海胆。我是浮游生物。
我是海藻和海草。在这儿,我是黑色的,发亮的,圆润的,在这儿,我是黄,被苔藓覆盖,在这儿,当阳光穿过我时,我会由于紫色的反照而发光,在这儿,我会向外弯曲,我会往后下陷。
当水接近我的时候,波浪的形状就会发生改变。当潮水退潮时,你会发现,我也会随之改变。”
迷宫的形状。洞穴的形式。隔离和没有被隔离的空间。我们认为,空间是无常的,分离会走向统一。变化的空间。新的形式。融合与转换,水晶与种子,无数种形式的可能,我们认为,恰如金属测杆,在光速的条件下,它会改变它的形状。
被摧毁的霍森豪斯(复活的女巫)开放的动物园(物种的再现)被铲平的监狱(重新命名的罪孽)声学被改变(疯狂释放)被埋藏的重新发现。
这本长方形的知识之书弯曲。我们沉默的形状,我们上颚的形状。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