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忠贤以京师为中心,给自己编织了一个权力关系网,他就坐镇京师,用这个大网掌控着自己的党徒,在朝野上下呼风唤雨。
当然,魏忠贤遇事偶尔也“请示”一下熹宗皇帝,所谓“请示”无非就是走个过场而已,每次他都找熹宗在专注木工事业的时候去请示,熹宗总是头也不抬,不耐烦地说:“朕已悉矣,汝辈好为之”。那意思就是说,我已经知道了,你们放手去做吧。其实他什么都不知道。一道又一道的政令就是这样没有经过什么讨论,单单凭着一个文盲的见识,变成了加盖着玉玺的圣旨,从京师发往各地。
既然皇帝已经放权,有权不用,过期作废。魏忠贤就趁着这个权力真空,开始利用秉笔太监和东厂特务机关对朝野上下进行党同伐异的“洗牌”。京师里面有很大一部分朝臣拥护“阉党”,这些人为了自己能升迁,就竭尽讨好魏忠贤之能事。最夸张的就是浙江巡抚上书请求为魏忠贤建立生祠(就是为活人建祠堂)。这并不是咒魏忠贤死,而是把魏忠贤放到了与祖宗和众神一样的位置来顶礼膜拜,魏忠贤当然高兴。于是全国各地的生祠就像开“连锁店”一样,一间挨一间地冒出来,而且香火繁盛。
魏忠贤不放过任何一个炫耀自己的机会。《明史》记载,魏忠贤每次出行时,他都要“坐文轩,羽幢青盖,四马若飞。铙鼓鸣镝之声,轰隐黄尘中。锦衣玉带靴裤握刀者,夹左右驰,厨传、优伶、百戏、舆隶相随属以万数。”随从多达万人,也许有些夸张,但可以肯定的是,有史以来没有任何一位大臣出行比他的派头还大,更别说太监了。而且文武百官都要跪在京师道路两旁,高呼魏忠贤为“九千岁”。场面之大可以称作是京师一景了。
熹宗皇帝因生病不能祭祀祖宗,魏忠贤竟让他的一个从子代替天子祭太庙,自己俨然一个太上皇了!在穿着上,魏忠贤也要千方百计显示自己的特殊地位。平时他经常穿龙袍,龙的纹样比藩王仅差一爪,比皇帝冠服只是颜色上略有不同。甚至连内衣内裤上,都要绣上金线龙纹!魏忠贤的种种行径都是对纲常礼教的严重挑战,都是士大夫们没法接受的。
这些士大夫就是东林党人,他们是当时唯一一股反对魏忠贤的势力,但是组织松散的东林党人在向“阉党”发起冲击的时候,经常受到重大的政治挫折。魏忠贤对东林党人也是毫不留情,抓到就杀、碰上就砍,经常在京师开展大规模围剿东林党人的行动。魏忠贤为了收买人心还对东林党人弹劾的官员提供“政治庇护”。御史崔呈秀因贪污受贿被东林党人揭发而被革职,于是他就跑到魏忠贤那里寻求帮助,当时,魏忠贤正想找一个像崔呈秀这样的朝臣给自己当帮手,两人一拍即合,在魏忠贤的帮助下崔呈秀很快复职,以后又迅速成为左都御史、少傅兼太子太傅,成为朝廷里的重臣。魏忠贤也借助崔呈秀的力量,把担任高官的东林党人尽数排斥。东林党人对魏忠贤的冲锋一次次地无功而返,这让京师的政治天平发生了变化,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魏忠贤的地位不可动摇,因此,许多政治嗅觉敏锐的人立刻转变风向,果断地投入魏忠贤的怀抱。当时在京师担任宰辅的七人中,有六个都是“阉党”
的支持者。东林党人根本没办法涉足京师权力中枢,因为唯一能制约魏忠贤的皇权已经被他控制。手握大权的魏忠贤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跺一脚京师内外,朝野上下都会颤三颤、摇三摇的“宦官独裁者”了。
对于一个总揽大明帝国全权的魏忠贤来说,魏忠贤所有的资本不过是“担当能断”和“颇有记性”而已,用这些来治理国家是远远不够的。当然很多事情表明他压根就没想过怎样能把国家治理好,因为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就是这个国家最大的隐患,让他治理的大明天下不可能不出大乱子。
魏忠贤就像一块黑云,压得京师里面的朝臣百姓喘不过气来。整个京师弥漫着紧张和猜疑味道。京师百姓提起魏忠贤和那些东厂特务既怕又恨,大街上的行人“道路以目”。茶馆等公共场所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莫谈国事”,如果一句话说错,后果不堪设想,不光自己吃饭的家伙没了,就连全家老小也会受到株连,所以百姓们很怕。但是阉党用高压和恐怖的手段只能保得了一时,但保不了一世。时间长了,百姓们还是会有反抗情绪的。不光底层的百姓有这样的想法,就连阉党内部也出现了裂痕。
天启二十五年(1625年),身为阉党一员的首辅魏广微对当时魏忠贤残酷惩治东林党人感到不安,他那知识分子“忧国忧民”的本性促使他上疏九千岁魏忠贤,在奏疏中他劝告魏忠贤要适当收敛,并对东林党人表示了怜悯。可想而知,魏忠贤看到奏疏时那怒不可遏的表情。魏忠贤暴跳如雷。刚才还在“忧国忧民”的魏广微这下傻了眼,他害怕自己也会像其他人一样被“洗掉”,于是出于自身安全的考虑,他几次上疏请求辞职,让他离开京师。幸运的是,魏忠贤没有要他的命,而是在当年九月批准了他的辞职申请,同时任命了一个听话的老先生担任首辅。魏广微离京以后,又有一些阉党党徒害怕呆在这个心理极度变态的主子身边,纷纷告老还乡。京师里阉党力量大为削弱,一股暗流在京师的空气里涌动、聚集。
唱了三十年配角的魏忠贤,在熹宗给他搭的京师戏台上变成了主角,而且这一唱就是七个春秋。七年后,这个戏台也随着多病皇帝朱由校的去世而倒塌。熹宗皇帝在上次西苑落水后受到很大惊吓,从此经常生病。天启七年(1627年)八月,这个在位七年的“木匠皇帝”与世长辞了,终年二十二岁。
对于他的去世,本应悲痛的人们,心中却藏有按捺不住的喜悦,因为这件事标志着一个黑暗时代的结束,尽管在魏忠贤擅权独裁只有七年左右的时间,但是这短短的七年对于京师以及地方却是大灾大难的七年。值得欣慰的是,京师上空的黑云即将散去,结束这七年苦难的就是朱由校的弟弟朱由检。
“君非亡国之君,臣乃亡国之臣?”
朱由检是明光宗的第五个儿子,是朱由校的弟弟,也是他唯一的弟弟。朱由校没有子嗣,因此他想把皇位传给他唯一的弟弟朱由检。十三岁的时候,朱由检就被哥哥熹宗皇帝封为信王。在朱由检十八岁那年,朱由校帮着弟弟操办了婚事,京师上上下下张灯结彩,好不热闹!可见这位兄长不光木工活做得漂亮,对弟弟还很负责任。在熹宗卧病期间,朱由检前去探病,次日熹宗对身边的大臣说:“昨召见信王,朕心甚悦,体觉稍安”。原因就是自知时日不多的熹宗已经选好了自己的接班人,他对大臣们说,“吾弟当为尧舜”。说出这话没到十天光景,熹宗驾崩,朱由检即位,就是明思宗,改元“崇祯”,一般习惯称之为崇祯皇帝。
刚刚上台的崇祯皇帝还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没人知道这个新皇帝要有什么打算,朝廷上下一直在从各个角度观察着他。崇祯皇帝对工作的认真程度超过了之前的很多皇帝。但是在他面前,明朝末期各种各样的复杂问题堆积如山。如何处理这一大堆“垃圾”着实让崇祯帝寝食难安。在他登基前,朱由检看惯了朝臣们的尔虞我诈、互相攻击,他知道这些人除了大打“口水战”
之外,根本没有什么作为,因此对于周围的朝臣,他表现出极其不信任。这也使崇祯帝养成了多疑和刚愎自用的性格特点。这样的性格一直伴随着他走到生命的尽头,走向朱明王朝的崩溃。
崇祯帝从信王府搬入宫中的第一天,没有吃宫里给他准备的食物,而是靠藏在袖子里的饼充饥,而且一夜未合眼,身上藏有利刃用以防身,因为京师的这座皇宫对他来说无疑是一个充满杀机的战场,他要随时准备拿起利刃与刺客搏斗。在皇宫的第一晚就这样在恐怖的气氛中过去了,虽然没被魏忠贤的爪牙行刺,但已经说明崇祯皇帝对魏忠贤已经加着一百二十倍的小心,甚至在必要的情况下愿意亲自动手杀掉这个阉货。
虽然新皇帝已经动了“杀念”,但是还没有合适的“杀机”。他要首先保证自己的安全,然后再慢慢想办法对付魏忠贤。崇祯皇帝把自己信王府的亲信宫女和太监召入宫中,一切有关新皇的衣食住行都由这些人专门打理。
当前,京师上下最关注的无疑是崇祯皇帝对于魏忠贤的态度,这个态度就决定了这些人的前途命运。崇祯皇帝的策略是“不理不睬”,先让魏忠贤继续他的光彩,自己则先做好自己的事情,为“倒魏”创造条件。崇祯帝批阅魏忠贤的奏疏时,采取了“不冷不热”的态度和措辞,这让魏忠贤及其党徒“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们纷纷揣测崇祯帝的心理状态,并且私下开会讨论,交流心得,结果越讨论越糊涂,越讨论心里越没底。做贼心虚的这些人“深自儆备,其党自危”。皇帝与大臣的“冷战”就这样在京师上演了,在双方的对峙过程中,最先坚持不住的是魏忠贤,他上书要求各地停止为他建立生祠,把这一奏疏作为对皇帝的试探。崇祯皇帝也想趁机杀杀他的威风,因此顺水推舟同意了魏忠贤的请求,他的批复是“以后各处生祠,其欲举而未行者,概行停止”。这是一个关键的批复,崇祯皇帝在字里行间没有过激的言语,这样既没有得罪魏忠贤,也间接地表明了我是朱由检而不是朱由校。
崇祯帝的意思魏忠贤自然心领神会,他的下一个奏章就是要求离开京师告老还乡,虽然崇祯皇帝十分希望魏忠贤能离开京师,但是如果此时同意他的申请无异于打草惊蛇,过早暴露自己的意图。如果魏忠贤祸乱京师,第一个受害的就是自己,所以坚决不能同意。崇祯下旨拒绝了魏忠贤的请求。当然这也是魏忠贤意料之中的事情,为了进一步稳住魏忠贤,崇祯皇帝加了魏忠贤的官爵,并好言劝慰一番。崇祯皇帝的这一举措让朝中大臣更加没了主意。他们这些“墙头草”并不是想知道皇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们最想知道的是魏忠贤到底还能撑多久。因为在京师“冷战”的气氛里,这些“墙头草”是难以生存的,朝中的很多事情都要让他们决定到底选择站在“万岁”一边,还是站在“九千岁”一边。这个选择无论对谁都是性命攸关,而且是非常痛苦的。
最后还是有人按捺不住,上书弹劾“阉党”。首先被弹劾的是魏忠贤的“五虎”之一的兵部尚书崔呈秀。揭发崔呈秀贪污的奏章送到了崇祯皇帝的龙书案,经过相当的犹豫后,回复了奏章,罢免了崔呈秀的官职。虽然崔呈秀做的很多坏事都牵连魏忠贤,但是皇帝并没有问罪魏忠贤。崇祯的举动似乎让“墙头草”看出了一点苗头,京师上下的舆论方向开始倒向“万岁”这边,同时也拉开了“倒魏”的大幕。积压已久的愤怒情绪一时间开始爆发,“嘉兴贡生钱嘉徵劾忠贤十大罪:一并帝,二蔑后,三弄兵,四无二祖列宗,五克削封,六无圣,七滥爵,八掩边功,九民,十通关节”。那意思就是说魏忠贤目无君王、皇后,对大明的列祖列宗不尊敬、亵渎儒教圣人,这些都是大不敬的罪过,除了这些,魏忠贤还倚仗自己的权力卖官鬻爵,军事上擅自用兵,还把边关将士的功劳算在自己头上。他手下的阉党党徒仗势欺人,鱼肉百姓。崇祯皇帝并没有对此奏章进行批复,而是命人找来魏忠贤,叫人在其面前高声朗读,“帝召忠贤,使内侍读之”。一字一句魏忠贤都听在耳里,颤在心上,“震恐伤魄”,因为他知道钱嘉徵说的十大罪都属实,随便拉出一条都够他灭九族的。
魏忠贤又慌了,他没有采取什么手段把京师的舆论引向自己有利的方向,而是再次作出愚蠢的举动。他上疏崇祯帝,再次要求离开京师,告老还乡,因为他这次的确害怕了,他还幻想着皇帝能准其退休,最起码还能保住一些荣华富贵。
崇祯帝看到时机已经成熟,必须让魏忠贤离开京师。于是下诏批准了魏忠贤的辞呈。让魏忠贤离开京师是崇祯帝的“倒魏”计划的一部分,因为魏忠贤的老巢就在京师,在这里他可以呼风唤雨,但是到了京外就如同鱼离开了水,没有了生存“氧气”的魏忠贤就会显得捉襟见肘、老迈迟钝了。但是这一决定刚刚下达不久,一个一个的“阉党”党徒被检举出来,这些人仗着魏忠贤撑腰,胡作非为,罪状累累,罄竹难书,忍无可忍的崇祯皇帝下令魏忠贤转道凤阳,去那里做一个低级礼仪官吏。但是此时崇祯帝还是没有明确杀他的意思,如果魏忠贤能夹着尾巴乖乖去凤阳报到的话也许还能多活一段时间,“自作孽不可活”,魏忠贤此时再次大意了,他以为自己还是“九千岁”,离开京师的时候竟然还带着一千名卫兵,随行的车仗物品连绵不断浩浩荡荡。
京师上下哗然了,一个已经被贬了职的太监居然还能这样趾高气扬?魏忠贤的举动再一次刺激了皇帝和“墙头草”的敏感神经,弹劾魏忠贤及其党徒的奏章多得不计其数,恨不得把他们直接淹死。
崇祯皇帝见逮捕魏忠贤的时机已到,命令锦衣卫捉拿魏忠贤回京师治罪。
刚刚走到阜城(今河北阜城)的魏忠贤接到了崇祯皇帝的圣旨,他知道此次回京师必然是有去无回,与其回京让人乱刃分尸倒不如自己在这里了结,于是狠下心来自缢而亡。此后不久,崔呈秀也自杀。但无论是他还是魏忠贤都没有得到善终。两个月后,他们的尸体被运回京师,京师臣民把魏忠贤和崔呈秀的尸体撕得粉碎,他们二人的首级被分别悬挂在各自的家乡以示警告。
崇祯皇帝不动声色地就除掉了魏忠贤及其反动组织。从始至终,崇祯皇帝都没有主动采取任何措施来惩治魏忠贤,而是以静制动,以逸待劳,他利用了魏忠贤做贼心虚的心理而站在一边静观其变。魏忠贤也许是上了年纪,头脑比较糊涂的原因,一次一次走入崇祯帝设好的圈套,一次一次让对手有机可乘。最后,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自己了断了自己。崇祯帝这招“请君入瓮”,实在高明,其手法之娴熟,行政调动能力之强可与清圣祖康熙扳倒权臣鳌拜的手法相提并论。
崇祯是个励精图治的帝王,这一点无可置疑。从他剪除“阉党”就可以看出,他想要明朝复兴,他想要保住朱姓江山,但是崇祯皇帝却逃脱不了被历史冠以“亡国之君”的头衔。按照一般的经验,像秦二世、唐僖宗、宋徽宗等亡国之君都是昏庸无道、主政荒废的皇帝,按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严重失职”。但是一个励精图治的崇祯皇帝却变成了亡国之君,似乎不合逻辑。但是崇祯皇帝就是在看似矛盾的逻辑中,合理地走向政治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