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欢悦了,坐在京师朝堂的官老爷们就太欢悦了,倒不是因为他们忧国忧民,而是农民军的节节胜利,正说明了明军的节节败退,传到京师的军报几乎都是战败的消息,这无疑刺激了崇祯皇帝那敏感的神经。他再一次把自己洗得一干二净后,将所有的责任都要臣下来承担。崇祯皇帝对手下的将领的处置办法是:“败一方即戮一将,隳一城即杀一吏”,这样的做法怎么能让人吃得消!“胜败乃兵家常事”的道理在崇祯皇帝这里根本说不通,在他眼中只懂赏罚分明,而不懂恩威并用。所谓“雷霆雨露皆是天恩”,崇祯皇帝就是一个“干打雷不下雨”的皇帝,结果导致“赏罚太明而至于不能罚,制驭过严而至于不能制”。意思就是说人无完人,崇祯皇帝追求的完美臣子与现实是极不相符的,到头来明朝的政治只能是一塌糊涂。从这一点可以看出,此时的崇祯皇帝并不是一个真正的政治家,因为他缺少政治家所必需具备的现实的眼光和冷静的头脑。
崇祯十六年(1643年),李自成做了“新顺王”,在襄阳正式建立了政权。
改襄阳为襄京。当时李自成的手下就建言拿下河北,直取京师,但是持不同意见者认为,应该挥戈关中,建立基业后,蓄积力量拿下山西,再图京师也不为迟晚,到那个时候全国这一盘棋就活了,大顺铁骑席卷整个朱明江山只是时间上的问题。李自成明智地选择了后者。李自成的这一选择开始了大明朝的倒计时。
就在这一年二月到七月这半年的光景里,京师发生了大规模的瘟疫。崇祯皇帝心急如焚,他在想是不是“罪己召”写得不够深刻,上天换着法地惩罚自己,敌人都要打到家门口了,又出了这么个“插曲”!崇祯帝想要用大赦京师的办法祷告上天放过自己这个可怜人。但是监狱里的囚犯实在太多了,里面有很多都是自己亲自下诏送进去的“政治犯”,这些人“罪大恶极”,就等着秋后问斩了,因此坚决不能放!干脆“打个折”,把那些罪行较轻的囚犯赦免算了,于是“诏释轻犯”。这些囚犯可赶上“好时候”了,但是他们没想到的是,刚出监狱就得入“地狱”。此时的京师街头、城外到处都是感染瘟疫的百姓,用“尸横遍地”来形容一点不为过,这哪是繁华的京师啊?这分明是人间地狱!崇祯皇帝把自己的私房钱“内帑”拿出来请大夫给百姓治病,又派兵丁把京师的这些没人认领的死尸拉到乱坟岗埋了,“发帑疗治,瘗五城暴骸(瘗,音同易,用土埋葬的意思)”。
终于等到七月过去了,京师的疫情在萧瑟的秋风中有所缓解。京师街道两旁店铺生意惨淡,门可罗雀,屋檐下只有几个乞丐在卷着落叶的大风中瑟瑟发抖。偶尔还有几个人穿过穿街过巷,匆匆而来匆匆而去。街上看见最多就是手握武器的兵丁,那是因为崇祯皇帝害怕在这个人心慌慌的时候,京师出现民变。这些兵丁们走在京师的街道上,走在萧瑟的秋风中,走向大明朝的“寒冬”。
远离京师的李自成此时一路凯歌,顺利攻占了西安,其政权中心也随之迁到西安,“改西安曰长安,称西京。”“闯王”也改称“大顺王”,名字也改为“自晟”,年号“永昌”,铸造“永昌”钱币。这时,李自成的麾下已经是“雄兵百万,战将千员”。李自成下令将士向大明王朝的心脏——京师发起最后的攻击。
崇祯十七年的正月,京师天色阴暗,刮起了遮天蔽日的大风,“十七年春正月庚寅朔,大风霾”,而且“凤阳地震”,没过几天,“南京地震”。而且大明军的战败消息每天都在往京师里送,本来已经心惊肉跳的崇祯帝更加坐卧不安。而李自成的百万大军怀着必取京师、必夺天下之志从西安出发,先后攻占军事要地大同、宣化、居庸关,李自成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眨眼之间到了昌平,大明帝国的心脏——京师如囊中之物一般指日可下,大明朝的局势已到了火烧眉毛的窘状。
京师中的百姓们又凑在一起窃窃私语,有人向大家报告大顺军的进程、有人组织大家讨论崇祯皇帝的大旗能打多久、有人还风传各路的勤王之师就要集结在京师外面、甚至还有人说根据宫中的内部消息,崇祯帝要跑到南京去,留下太子在京师监国……一时间,京师里面谣言四起,老百姓对这些传言根本也不辨真假,家徒四壁的选择留在京师看看动静再说,而那些富商巨贾和官宦士绅则人人自危,开始到银号兑换现金,装箱打包准备搬家。京城陷入茫然恐慌之中。
李自成下令向京师九门发起攻击,驻守在京师九门外的明军纷纷倒戈易帜。大敌当前,崇祯皇帝为了那一百万两军费,竟派自己的亲信太监去守城。
这些阉人都没有经过正规的军事训练,有的甚至连兵器都拿不动,更别说“杀敌报国”了!朝臣明知皇帝此举不当,但又不敢吭声,“内侍专守城事,百司不敢问”。
崇祯十七年三月十九日晚,一向威严肃穆的紫禁城中一派凄凉景象。夜色笼罩下的京师显得格外寂静、凄清。
京师臣民都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在这些人来说,京师的瘟疫、皇帝祖籍地震、陪都南京地震、京师遮天蔽日的狂风,所有这些加起来似乎就是上天在暗示朱明江山就要灭亡了。再看看眼前的大顺军,军容严整,兵强马壮,这样的精锐之师要想进城简直易如反掌!京师里的大臣们开始考虑着是不是赶在城破之前投降李自成,这样还能混个“开国功臣”来做做,这样想的人不在少数。根据顾炎武的《日知录》看当时士大夫们的心态,那就是大明便成大顺那只不过是“亡国”,就是“改姓易号”,不过是姓李的取代了姓朱的,该考虑“亡国”的应该是朱明王朝的皇室及宗亲之类的“肉食者”,同一般士大夫和百姓没有多大关系,“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根据这种理论,那些不是“肉食者”的朝臣们可以理所当然地归附大顺。事实也是这样。
坐在京师皇宫里的崇祯皇帝刚刚得知,他委派守城的亲信太监曹化淳已经打开彰义门,迎接李自成大军进城了。自知大势已去的崇祯帝,来到煤山(现在的景山),看见不远处火光冲天,叹息说:“苦我民耳”,让我的百姓受苦了!到现在他还不知道到底是谁让百姓受苦受难。
崇祯帝在煤山徘徊良久后,回到乾清宫,随后带着三个儿子来到周皇后的寝宫,令他惊讶的是,周皇后并没有就寝,反而是穿戴得整整齐齐,仿佛早知道他要来。崇祯皇帝一边哭一边对周皇后说:“大势去矣”!周皇后似乎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她对崇祯皇帝说:“妾事陛下十有八年,卒不听一语,至有今日”。意思是说我跟随你已经十八年了,在十八年中,崇祯帝从未听过自己一句劝告,所以才会有今天。说完抱着皇太子朱慈、三儿子朱慈炯(即后来传说的朱三太子)、四儿子朱慈号啕大哭。哭毕,皇后命人连夜送他们三个出宫,以避战乱,也为皇家留下点血脉。
三个皇子走后,崇祯皇帝命令周皇后自裁,周皇后没有二话,按旨行事。
之后,崇祯皇帝又让袁贵妃自缢,不过由于上吊的绳子不结实,袁妃没有死成后来崇祯帝又杀死后宫妃嫔数人,尸体横躺竖卧,宫殿狼藉不堪,那景象就如暴雨打花瓣一样,满地落英,凄惨不堪。
杀戮并没有结束,杀红了眼的崇祯皇帝径直来到紫禁城的宁寿宫,去找自己的爱女长平公主。此时的长平公主才十六岁,崇祯已经为她挑选了驸马,若不是李自成逼近京师,公主早应该在几天前下嫁。长平公主也没有入睡,大概今晚的京师城中,没有多少人能够安然入睡。公主年纪虽小,却也知道明朝天下即将遭遇大的变故。长平公主见父皇进来,跑上前去拉住父亲的衣袖,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崇祯帝的眼泪也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望着最心爱的女儿说:“汝何故生我家?”那意思是说长平公主生不逢时,不应该出生在我朱由检这个亡国之君的家里!最后狠下心,挥剑砍断了长平公主的左臂,长平公主顿时血流如注,当即倒在血泊之中。但由于没有伤及要害,五天后长平公主苏醒过来,得知自己的父皇已经上吊而死,大明已经灭亡。更没想到的是四十天后,京师的主人又换成了大清。长平公主感到偌大的天下没有自己容身之所,于是上书清廷要求出家为尼,遁入空门。但是得到的却是否定的结果。清廷下诏命长平公主与原定的驸马完婚,并赐予田产宅第车马等物作为贺礼。完婚后的长平公主也是郁郁寡欢,顺治三年(1646年),长平公主追随父亲而去,死后葬在京师广宁门外。
从后宫回到前殿,崇祯皇帝下令鸣钟召集文武百官上殿议事。平时那些在朝堂之上慷慨激昂的大臣们,哪里还有心思上朝,早就作鸟兽散了,“鸣钟集百官,无至者”,可想而知当时崇祯皇帝是什么样的心态,崇祯皇帝这才万念俱灰,说“诸臣误朕也,国君死社稷,二百七十七年之天下,一旦弃之,皆为奸臣所误,以至于此”。然后,崇祯皇帝他带着身边唯一的太监王承恩登上了煤山,上吊自尽了,太监“王承恩从死”,也算在最后时刻给主子做个伴儿。
大明帝国也随着崇祯皇帝吊死煤山而气绝身亡。
大顺军如潮水一般涌进京师,京师的穷苦百姓们并没有害怕李自成的大顺军,因为有传言说,李自成进城后,会分给每个穷人五两银子。根据刘尚友的《定思小纪》记载:“俱言李公子至贫人给银五两,往往如望岁焉”,有这样的好事老百姓当然高兴了,纷纷涌上京师街头。而京师里的这些富人们呢,有的为了躲避战火早就带着金银财宝、老婆孩子逃出京师了,那些没跑的把家里的钱财和值钱的东西都埋在了地窖里,李自成到京师后,根据《定思小纪》中记载,这些富人开始还是比较谨慎的,只是站到门廊下面看着大顺军的动静。让他们没想到的是,李自成这么受到京师百姓的欢迎,而且大顺军,军容齐整,纪律严明,这些有钱人多少放了点心,纷纷在大门上写上“顺民”两个字,一则表示自己没有反抗大顺军的意思,都是顺从老百姓,二则表示自己是“大顺的子民”,而且陆陆续续走上街头,开始拿出酒食犒劳大顺军。
至于京师的那两千多官员,其中只有四十多名官员选择自杀殉国,这个数字还不如自杀的宫女多。那些没自杀的官员根本不知道崇祯皇帝已经吊死了,不过这对于他们来说并不重要,他们现在就是想着投降、投降、再投降!
在谈迁的《国榷》里这样描述当时的官员,“衣冠介胄,叛降如云”。难怪史可法说:“在北(指京师)诸臣死节者寥寥,在南诸臣(指后来建立的南明政权的朝臣)讨贼者寥寥,此千古以来所未有之耻也!”在张正生的《二素纪事》里记载着这样一个崇祯旧臣,这个人就是崇祯旧臣刘廷谏。当时刘廷谏的年纪已经很大了,他见到大臣们都去大顺丞相牛金星那里求官,自己也按捺不住了,心想倒不如把自己的“余热”,到外面“发挥发挥”。他找到牛金星表明来意,牛金星说:“公老矣,须白了”。那意思是你胡子都白了还来求官做,还能干多久啊!刘廷谏的回答更绝,“太师(指牛金星)用我则须自然变黑,某未老也”。难道胡子的黑白是由做不做官来决定的么?大概牛金星也觉得眼前这个老头着实有点意思,为了表示对前明旧臣的优待,牛金星勉强给了刘廷谏一个官做。刘廷谏只是众多求官者的一员,但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他们的新主子李自成在皇宫里还没睡够龙床就要匆匆离开京师。当年夏天,吴三桂引清兵进入山海关,并联合清兵在山海关打败李自成的大顺军,五月清军进入京师,紫禁城易主满清。京师亲眼目睹了最后一个汉人王朝的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