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白骂了马以子,抓过被褥盖住裸露在外的胸脯,两眼盯着黑漆漆的天花板发呆,事情没有她想象的那么顺当。
第二天是周末,陈青白一大清早就急匆匆赶到公司。怪了,到处的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的,没有钥匙“南瓜”是怎么进的大楼?再进楼查看,一、二楼所有办公室门也都关着,没有被撬过的痕迹,电脑是偷的谁的呢?
丁一佳听说办公楼丢了东西,也早早地赶了过来,扬言要将“南瓜”送进监狱。正说着,财务部卞经理慌慌张张跑来,远远地大喊:“不好了,不好了,我的笔记本电脑不见了!”
卞经理今天来加班,刚进办公室就发现被盗了。
财务部被盗了!陈青白吓出一身冷汗,冲进财务部办公室。还好,所有东西都井然有序,没有被砸被翻的迹象。
“卞经理,你说说是怎么回事?”丁一佳强忍怒火问道。
卞经理眼光发虚,不敢直对丁一佳:“丁总,是这样的,不是马上到年关了吗?中国区财务大盘点,年度财务分析,又赶上裁员结算,财务部忙得脚不沾地,天天加班。我昨晚快11点钟才下班,心想天亮还得继续加班,走的时候就没把电脑锁进柜子,都怪我……”
陈青白对卞经理的疏忽表示不满:“卞经理,电脑这么重要的东西,你堂而皇之地摆在办公桌上不收,岂不是为小偷大开方便之门?我敢打赌,你昨晚离开的时候,门肯定没关,不然小偷没有钥匙怎么可能进得来。”
“这个……我记不起来了。”卞经理搔搔脑袋,一脸惭愧。
“你呀你……你叫我怎么说你好呢?”
丁一佳指着卞经理,无可奈何地摇头。
卞经理焦头烂额地说:“我知道错了,丁总,笔记本电脑掉了可不得了,公司所有财务数据都在里面。我们先报警吧?找回来电脑,你们怎么处置我,我都认。”
“报个屁警,电脑是‘南瓜’偷的,在园区保安部,你自己去取吧。”丁一佳恶狠狠地瞪了卞经理一眼。
陈青白和卞经理来到园区保安部。值班保安问明来意,带他们去见“南瓜”。“南瓜”被关在一间黑漆漆的小屋里,蜷缩成一团,不知他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害怕,浑身哆嗦。见着陈青白,“南瓜”扑过来,抓住她的手哭喊:“陈经理,对不起,我一时糊涂,糊涂呀,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丁总,对不起公司,我以后再也不敢干了。”
望着“南瓜”可怜兮兮的样子,陈青白的心软了,叹息道:“‘南瓜’你好糊涂呀——”
原来,“南瓜”从行政楼冲出去后,在园区里气呼呼地转了一圈,脑子还是没想通。“南瓜”虽是农民出身,读书不多,却好面子。以前都是他炒公司鱿鱼,第一次轮到被公司炒,他觉得很丢人。眼看着就要过年了,这么早回乡,他没有脸面再见妻儿老小。
想得头痛都没有想通的“南瓜”来到路边摊喝酒浇愁。半瓶老白干下肚,心里的火气更旺,一股一股地往头顶冲,冲得他眼冒金花。他想到报复,报复对他不公的凤凰电子。借酒壮胆,他来到行政楼前,大门自然是进不去的,但他知道哪个窗户有问题。
径直找到问题窗户,翻窗而入,在一楼转了一圈没见到值钱的东西,到二楼见财务办公室开着,一台笔记本电脑摆在桌上,“南瓜”想也没想抱了就走,顺手捎走了技术部放在过道上的废旧电缆线,刚出大门没几步,就被巡逻的保安逮住了。
园区保安从办公室抱出电脑,交给卞经理。从外观上看,电脑完好无损,卞经理开机细查一遍,数据都在。陈青白放下心来,当着园区保安的面,狠狠地批了“南瓜”一顿,最后说:“这个家伙让我们带回公司处理吧。”
园区保安请示了领导,同意陈青白把人带走。出了保安部,没走多远,陈青白从身上掏出一叠人民币交到“南瓜”手里。
“这是你这个月的工资和给你的补偿金,还有丁总和我给你的1000元钱,你拿着回家吧,这样的蠢事,可千万干不得。”
“南瓜”泪流满面,不知是出于感激还是后悔,说道:“陈经理,我再也不敢了。”
4.陈青白遭人暗算险丧命
对于府南区社保局宋局长,陈青白再熟悉不过了。
进成都工厂5年来,每年总有几个好事的离职员工投诉到社保局,加班费算少啦、社保没按规定足额缴啦、工资有拖欠啦、经济补偿不够啦……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陈青白为此没少麻烦宋局长。宋局长呢,总是有求必应,竭力帮企业处理好劳资关系。为表示对领导的感谢,她逢年过节少不了上门拜访,送个红包代金券什么的。宋局长公务繁忙,没事不会主动打电话。只要看到手机上宋局长的名字跳出来,她就知道有员工投诉公司了。
这不,陈青白刚上班就接到宋局长来电。
“陈经理,一个被你们公司辞退的员工到我们这里举报你们违法解除劳动关系。怎么搞的?你做人事时间也不短了,怎么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你马上派个人来取一下监察询问通知书,明天做个情况说明交过来。”
陈青白感到蹊跷,上周辞退的15名员工,除保安刘金锭外,都签了协商解除合同的协议,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按理说不存在争议。陈青白心里堵得慌,这人是谁呀,一边签了协议一边又到政府投诉,为什么不当面提出来呢?太阴险了。
刚挂断宋局长电话,座机又响了,是成都市劳动监察大队打来的,说:“有人举报你们涉嫌违规裁员,请派人来市劳动监察大队三科,我们了解下情况。”
一大清早接连接到两起投诉,陈青白头都大了。她让罗艾嘉到区社保局领了通知书,然后再跑一趟市劳动监察大队。
罗艾嘉很快带回来两份询问通知书。
两处投诉都是一个人所为,欧阳端。投诉的内容是,公司在他试用期间解除劳动合同理由不充分,要求恢复履行劳动合同,赔偿精神损失费3000元。
一定是杨飘飘在捣鬼!这个该死的杨飘飘,你想告倒我出我的丑?做梦去吧。你太小瞧我了。陈青白愤然地将通知书扔到桌上。
突然间少了两个人,人力资源部变得忙碌起来。
罗艾嘉身兼人事、行政和前台,实际上只能干点儿杂事,所有的工作都落到陈青白身上了。她一天忙下来,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应对劳动部门质询的情况说明,只能等到下班后静下心来写了。
其实,处理欧阳端这个投诉并不难,他被辞退不是因为他不胜任岗位要求,而是他采用欺骗手段进入公司,难的是她要花时间把事情发生的经过、公司的规定以及欧阳端的所作所为、处理此事件的合法程序用规范、简明的语言阐述出来。
要是陈美在,这个报告会写得让她满心满意,而艾嘉呢?只能帮她跑跑腿,把需要准备的资料复印好,整齐地放在她的电脑边上。
写完情况说明,天已黑尽了。
伸了一个懒腰,扭扭屁股、腰肢,呼了口气,关了电脑,楼上楼下检查了一遍门窗,锁了大门,进车棚推出自行车,向黑黢黢的夜色冲了进去。
冬月成都的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一点星光都没有。总部工业园区里阴森森的,几盏路灯鬼火似的眨巴着眼睛。远远地有两个保安模样的人拿着电棍说笑着走来走去。
园区与三环路之间是一条百米通道。道路两边是两片绿地,除了些花花草草,还种着簇簇紫竹。夜色中,紫竹木然地站着,样子怪吓人的。陈青白加班后每每经过这条道,都是提心吊胆的,唯恐从竹林中蹿出几个妖怪来。好在道不长,加速冲过去就是三环路。
三环路上憧憧的人影进入陈青白的视野,平安就在眼前。
突然,两个黑影从左边的紫竹丛中冲出来,陈青白来不及反应,连人带车摔倒在地上。拳打脚踢雷雨般铺天盖地而来。她的第一个反应是遇上坏人了,第二个反应是保护好头,不能被人打傻了。腾出双手护着头在地上翻滚,嘴里不顾一切地高声叫喊:
“救命啦,救命——”
天太黑,歹徒心也黑。她看不清飞来的拳脚,只能凭感觉躲闪,不让其击中要害部位。但拳脚太多,躲过这个躲不过那个,一击重拳打在后脑勺上,痛得她眼冒金花。她躲得慢了,又一重击袭来,还是击打在头上,接着又是一记重击……
她被打昏过去。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陈青白慢慢苏醒过来。
鲜血蚯蚓般从额头往耳边蠕动。她醒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逃跑。仔细辨认后,她发现自己正躺在两丛紫竹中间,自行车扔弃在草地上,两个黑影一左一右坐在身边。这里到园区和三环路距离差不多,只要冲出去50米,就安全了。
“老大,别把人打死了,为了卵子两千块钱弄出一条人命,不划算。要是被公安局抓住了,可是死罪,我可不想年纪轻轻就挨枪子。”左边的黑影细声细语地说话。
右边的黑影伸手摸了摸陈青白的颈行上的脉搏说:“脉在动,死不了的,谁让你他妈的出手那么狠,打死了人你去抵命!”
“这小娘们一叫我就慌了,哪顾得上手轻手重。现在咋个办?还是走了算球?免得……”
“走?这么漂亮的妹儿,放走了多可惜!老子好久没有找女人淬火了,你干不干?你不干我干,怕个卵。干个城里娘们,看看跟乡下娘们有啥子不同,就是死球也值得了。”
右边的黑影淫笑着,伸手去摸陈青白的脸。
“兄弟,我们是拿钱替人消灾的,你别没事找事。”
“我管他奶奶的那么多,送到嘴边的肉白白让你吃你都不吃?你傻呀,你要是害怕就先走,老子干了她再来追你。”
罪恶的手瑟瑟索索地伸过来,摸索着伸进陈青白上身的大衣、内衣,触及肌肤,一寸寸地往胸部深入……
一阵冰凉袭来,陈青白彻底醒了。
甚至能听到黑影紧张而亢奋的心跳。她告诫自己不能动,一动就完了,同时左手暗暗地攥成拳头,将浑身的力量往一处聚集。
就在黑手快要触及她胸部的时候,陈青白瞅准黑影倾身过来的眼睛,使出吃奶的力气砸过去。黑影缩回手,捂着眼睛“哎哟哎哟”地大叫起来。趁左边的黑影惊诧茫然的瞬间,她一跃而起,向园区方向夺路狂奔,一边跑一边拼命大喊:
“救命啦,救命啦——”
然而,命该陈青白倒霉。她踩着自己大衣,绊了一跤,又倒在地上。两个黑影追上来,又是一顿拳脚相加。她不顾一切地挣扎、呐喊,左躲右闪。她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即便是死,也不能让两个坏蛋占了便宜。
蓦然,陈青白感觉落在身上的拳头少了。“哎哟哎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以为是自己在叫唤,细听却不是。睁开眼睛搜索,微光中发现周围多出一个黑影来,三个黑影扭打在一起。她顾不了那么多了,连滚带爬往园区方向跑。
有两个保安闻讯往这边赶来,陈青白冲过去抓住保安的衣服大喊:“保安,有坏蛋!”
这时候,从竹林丛中跑出一个黑影。两只大手电齐刷刷地射过去,园区保安对黑影大声吼道:“什么人,站住!”
“我是凤凰电子保安刘金锭!”黑影咳嗽一声,低头躲着刺眼的手电光,双手举过头顶走过来,“两个坏蛋已经被我打跑了。”
原来,“南瓜”买了明天上午回乡的火车票。他今晚过来,本来是想再看一眼公司的,没想刚到行政楼,就听到陈青白凄厉的呼喊声,奋不顾身地冲了过去……
惊魂未定的陈青白听声音是“南瓜”,惊叫起来:“‘南瓜’,‘南瓜’……”
“陈经理,是我,没事儿了,那两个坏蛋被我打跑了。”“南瓜”跑过来。园区保安用手电光照着他问陈青白,“你认识他?”
眼泪喷涌而出,陈青白冲过去,搂着“南瓜”号啕大哭。
“南瓜”是陈青白在原嘉华电子成都工厂认识的第一个人。当时,他从家乡刚来成都不久,在公司既做保安又兼前台接待。
那天陈青白来面试。时任总经理刘高唱在开会,“南瓜”热情地安排她到会议室落座,又是倒水又是拿报纸,还羞涩地自我介绍说:“我是这儿的保安,我叫刘金锭,大家都喊我‘南瓜’,随便你怎么叫我都成。”陈青白开玩笑说:“你出生的时候,你爸妈准是高兴得像捡了金子似的,是吧?”“南瓜”搔着头嘿嘿直笑,“就是,就是。”她夸刘金锭这个名字取得好,吉祥、喜气。“跟你一起工作,准会沾你的金光。”“南瓜”兴奋地说:“就是,就是,初中、高中跟我同桌的同学个个都考上了大学。金光都给别人带走了,我连考了几年都没有考上,只好去当兵,然后就……”说着,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她安慰他说:“没事儿的,是金子在哪都能发光,何况你是块金锭呢。”“南瓜”又得意起来,说:“我妈也是这么说的。”她觉得这保安挺招人喜欢,于是问他:“大家叫你南瓜,你看上去好像很喜欢别人这样叫你。”说起南瓜,“南瓜”两眼发光发亮,说:“你不知道,在我们老家,我可是出了名的种瓜高手,我种的南瓜最重有100多斤,你信不?”“南瓜”的南瓜经一套一套的,比如什么时候下种、什么时候施肥、什么时候松土、什么时候掐颠……聊着聊着,40多分钟的等待不觉然就过去了。面试结束,“南瓜”把她送到三环路口,还依依不舍。
陈青白后来才知道,她是唯一一个能坐下来静静听他讲南瓜经的人。加入凤凰电子后,“南瓜”对她特别尊敬,也特别听她的话。随着公司业务增长和规模扩大,人员翻了一番了。人多了,机构庞大起来,公司有了独立的前台,“南瓜”变成独立的保安了。要不是总部强制要求,她会一直留着他。他简单、热情、快乐、勤劳,她比任何人都信任他。
“南瓜”和园区保安搀扶着陈青白进了凤凰电子行政楼。“南瓜”找了椅子让她坐下,吩咐保安报警,四处找纸巾给她止血。喝了“南瓜”倒来的开水,身子暖和了,人也安定下来,陈青白摸手机发现包不见了。“南瓜”跑出门寻包,她打电话通知马以子,嘴未启,泪先流出来。
“南瓜”把包找回来,觉得应该向公司领导汇报情况,在前台翻出丁一佳手机号打过去,手机响着却无人接听。原来,丁一佳正在飘飘美鞋店忙碌呢。杨飘飘托熟人进了一批货,明天就到成都,可店铺刚装修好,乱糟糟的。
一会儿,派出所民警来了。
陈青白把事情经过叙述一番,“南瓜”和园区保安作了补充,民警做完笔录,安慰几句,就离开了。警察前脚刚离开,马以子就到了,老远就嚷嚷着:“宝贝儿,谁在欺负你,我跟他没完。”捧起爱人受伤的头,心疼得泪眼汪汪的。
“老婆,你受苦了。”听到这话,陈青白抱着马以子又哭起来。
“南瓜”站在一旁,跟着抹眼泪。
马以子对着园区保安一阵咆哮:“你们是怎么做保安的?一个堂堂的外企人事经理居然在园区被人打伤,你们就是这样值班、巡逻的?就是这样保护园区企业员工的人身安全的?这件事你们得负责任,我要找你们领导去!”
最后一句话吓得园区保安脸色煞白,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傻站着干什么?到三环路给我叫辆出租来!要是我老婆感染了破伤风,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马以子大吼一声,呆站着的园区保安吓得慌慌张张跑了出去。
陈青白止住哭,抹去眼泪,把“南瓜”介绍给马以子:“要不是‘南瓜’及时赶到,你老婆就毁在坏人手里了。”
马以子握着“南瓜”的手,一个劲地表示感谢。
“南瓜”满脸羞红,不好意思地笑道:“保护公司和员工财产生命安全,是我的职责,应该的,应该的。”
陈青白听了又哭起来。多好的人,被公司炒了鱿鱼还念念不忘自己的职责。
她开始后悔当初的决定来。
陈青白要“南瓜”回家,马以子送她去医院就行了。“南瓜”不肯,执意要同去,他说:“陈经理你受伤了,按规定公司应该派人来照顾你的,我就算代表公司了。”
陈青白本想说“你已经不是公司的员工了”,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