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就乐,不说话,丁一佳脸不红也红了。显然,哥几个的说笑杨飘飘是听到了,但她没有反驳。啤酒来了,一打12瓶。杨飘飘给每人倒满,举杯提议道:“来来来,都端起酒杯来。今天喝了酒,明天我们就是朋友了,大伙说是不是?来来来,干杯!干杯!”
好事的牛耕田说:“杨美女,你错了,你是阿丁的朋友就是我们哥仨儿的朋友,怎么说今天喝了酒明天才是呢?酒桌上的规矩,说错话,自罚三杯。”
丁三、吴僼起哄,丁一佳笑而无语,杨飘飘欲耍赖,牛耕田就喊“杨美女耍赖,杨美女耍赖”,丁三跟在后面叫喊。杨飘飘无奈,喝下三杯罚酒,站起身来报复牛耕田,说:“牛老板第一次见面就欺负小女,是不尊重女性的表现,该罚酒!”
丁一佳迎合道:“喝,该喝!”
吴僼凑热闹跟着起哄,牛耕田豪爽地喝了三杯。
丁三举杯过来,要跟杨飘飘猜拳。丁一佳提出丁三坐庄,打四圈,不能见色忘义。猜拳划酒中,气氛顿时活跃起来。
12个酒瓶空了,杨飘飘又呼来一打,又空了。
5个人消耗掉两打啤酒,觉得还不过瘾,又要了一打。丁一佳酒量小,喝得差不多了,提议慢慢喝。5个男女一边喝酒一边东南西北地摆闲话儿,从卡扎菲、穆巴拉克聊到薄熙来、王立军,再聊到黄岩岛、钓鱼岛、抵制日货,转来绕去话题最后回到成都工厂。
丁三指着丁一佳质问他:“阿丁呀,不是我说你,你这个当总经理的,做事不耿直,工人嘛挣的都是辛苦钱,本来就没几个,你还要减少,太那个什么了。”
“你以为我乐意?谁他妈的乐意!吃饱了撑的。”肚子里灌了七八瓶啤酒,眼睛开始迷糊,但丁一佳脑子还算清醒,“我钱多得用不完,心里烧得慌是不是?我呸,我他妈的也是没办法,我满肚子苦水没处倾诉,我……”
5个人中牛耕田喝酒最耿直,也喝得最多。他红着脸冷笑:“装B吧,你是总经理,一言九鼎,你不答应谁敢逼你?丁一佳,我太了解你了,你狗日的胆比兔子还小,上面放个屁,你跟着撵断气。别忘了,你是个中国人,你的父母也是农民工……”
丁一佳气恼地跳起来,跷起小拇指,对着牛耕田吼道:“你……你懂个屁!你以为老子是总经理就了不起?我呸,一个区区工厂总经理在凤凰电子算个逑。总经理上面还有总监,总监上面还有中国区总裁,中国区总裁上面还亚太区总裁、全球总裁,我这个总经理是这个——幺拇指。你们不了解情况,就别他妈的张嘴乱说!”
牛耕田被酒精刺激得神经脆弱。丁一佳指着他鼻子骂,他顿时来了气,举起巴掌打掉丁一佳的手,身体倾过去,怒目而视。
“丁一佳,我告诉你,我不是你们工厂的工人,你想骂就骂想打就打?你不过是美国人养的一条狗而已,狐假虎威、仗势欺人、鱼肉工人,你……”
丁一佳打断牛耕田的话,吼道:“你他妈的给我再说一遍,谁是美国人养的一条狗?”说着,抓起一个酒瓶在手上,举在头上。瓶里还余残酒,从瓶口流出来,洒了丁一佳一身。
“嗬,你威胁我,吓唬我?丁一佳,我告你,我好害怕哟。”牛耕田双手搂肩后仰,做了一个胆小怕事的怪样,很快恢复原形,对丁一佳呸道,“你到李家沱去访访,我牛某人这辈子除了老婆我怕过谁?要打架是吧,好,咱们出去单挑,别在这儿丢人现眼,我今儿个就代表你们工厂吃苦受累的工人阶级狠狠收拾你一顿!”
开始大家以为两人闹着玩儿,见丁一佳举起酒瓶才发觉动真了,纷纷出面干预:“哎哟,你们这是怎么啦?好好的咋动起粗来。好了好了,都消消气,都少说两句”“喝高了喝高了,来来来,喝口茶喝口茶”,“朋友一场,何必嘛”……有看热闹的邻桌过来劝说“算了,算了”,也有好事者起哄“打呀打呀,打起来才好看”……
吴僼抱着丁一佳,杨飘飘把酒瓶拽了立在桌上,拉他坐下。
牛耕田突然冒了一句:“美国人养的狗,洋屁股就那么香?我奉劝你,丁一佳,别把事做绝了,你瞧哪个汉奸有好下场。”
“你给老子说清楚,谁是汉奸?谁舔美国人的洋屁股了?”
心底的怒火“嗖嗖”往上冲,丁一佳攥紧拳头,向牛耕田砸过去。杨飘飘见势不妙,拼死抱住拳头,喝道:“别闹了!坐下来喝口水、消消气。”
丁三拉住牛耕田,劝他少说两句:“朋友一场,别伤了和气。”
丁一佳不依不饶对牛耕田咆哮:“你说呀,你说呀,谁他妈是汉奸?谁他妈舔美国人的洋屁股了?老子把你丫打得满地找牙,你信不信?”
“谁舔美国人的洋屁股?你心里比我清楚嘛,还需要我说出口?我说出来,羞死你先人。美国资本家的屁股厚油水多,舔起来香啊!”
牛耕田火上浇油。
“我操你祖宗八代!”丁一佳眼露凶光,拼命挣扎,决然地往牛耕田身上扑。
“来呀,有种的你就来!”牛耕田不甘示弱地往扑过来,丁三抱着他往后拽。牛耕田显然不打算跟丁一佳拼命,借势退后一步,但嘴上不饶人,“当了个鸡巴分公司经理就不得了了,我呸!什么东西,我就说你是汉奸了,就说你舔美国佬儿的屁股了,你想咋的?你没舔吗?你不但舔了,还舔得香喷喷的。贱,真是贱!”
“我操你奶奶的王八蛋!”
丁一佳挣脱吴僼,抓过酒瓶朝牛耕田砸去。牛耕田头一偏,酒瓶飞出去,砸在墙上。丁一佳伸手再去抓酒瓶,被眼尖的杨飘飘缴了。吴僼和丁三赶紧将桌上的酒瓶全部拿走。杨飘飘叫吴僼把牛耕田拉走。牛耕田似乎还觉得不过瘾,走到门口,扭头嘲笑道:“丁一佳,你他妈的还配做人?要我是你,就一头撞死在墙上。走狗!汉奸!我呸,呸呸呸——”
“我操你妈!”
丁一佳挣脱杨飘飘,欲抓酒瓶没抓到,不顾一切地朝大门冲去。不知是被地上什么东西绊了脚,还是酒喝多了腿无力,抑或是根本没有勇气冲上去,丁一佳刚迈两步就倒了,趴在地上“哇哇”大叫,然后“呜呜”地哭起来。
丁三将丁一佳扶起来坐下,杨飘飘飞身去结账。
结完账,三人跌跌撞撞出了酒吧。寒风一吹,丁一佳扑倒在路边“哗啦哗啦”地呕吐起来,心肝肚肺都快吐出来了。吐完了,酒醒了许多。杨飘飘拦下一辆出租车,要送他回家,丁一佳拒绝了:“你早点儿回家休息,丁三送我就行。”
丁三送到桐梓林,到了丁一佳所住的小区,要送他进去,丁一佳死活不肯。
“改日咱哥俩再聚,今天到此为止。”
酒喝了又吐了,心里的郁气并没有随酒水排解掉。丁一佳气急败坏地回到家,往沙发上一倒,嘴里还骂个不停。
“谁是汉奸了?谁舔美国人屁股了?我犯得着吗?我是谁你们知道吗?我是丁一佳,堂堂的凤凰电子成都工厂总经理。你牛耕田是什么东西,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这样说话?胆敢骂我,简直是找死!我操你祖宗,你他妈的尽放臭屁!你才是走狗,你才是汉奸!我警告你,你再这样说休怪老子不客气了,你不信是不?老子打个电话就来一帮子人,撕烂你的嘴,打断你的腿,剥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看你还敢不敢嚣张……老子请你来喝酒,不是请你来骂我的。我呸,呸呸呸,你他娘的算什么朋友,狗屁朋友,我这酒就当喂猪了,龟儿子……”
蔡悠然望着丁一佳这副熊样,又恼又恨,烧了一大盆开水,骂骂咧咧地绞了热毛巾给他擦脸上、身上的脏汁、污物。
“滚开!老子不怕你!”
丁一佳闭着眼,吧唧着嘴,把蔡悠然推开。蔡悠然没有理他,继续擦,擦着擦着,丁一佳不动了,蜷成一团呼呼大睡起来。
“酒量不行就别逞能嘛,醉成这个样子,又脏又臭,呸呸呸,恶心死了!”
蔡悠然揪着鼻子,一边擦一边骂,越擦越气,欲给丁一佳一耳光,想了想,又摇头,叹了口气继续擦。丁一佳翻了个身,手机从裤袋里溜出来,掉在地上。蔡悠然捡起来,翻查通话记录,有杨飘飘的有丁三的有吴僼的有牛耕田的,唯有丁三她认识。
丁三刚到家就接到蔡悠然的来电:“丁哥,不是说你们晚上喝茶吗?怎么喝上酒了,你瞧你一佳哥,醉得跟头猪一样。”
“喝茶?”丁三也喝得够呛,脑子里一团糨糊,没听出蔡悠然话中有话,老老实实答道:“没有呀,谁说喝茶呢?”
“一佳和你们5人谈什么呢,这么高兴?”
丁三说话不过脑子:“嫂子,是这样的,前段时间,一佳不是叫我们几个帮他找铺面吗?店铺找到了,一佳的那个朋友,叫什么来着?杨飘飘,对,就是杨飘飘。她开了家鞋店,请我们哥几个喝酒,说是表示感谢。大家高兴,喝到最后,都高了。”
“丁三,你是说杨飘飘请你们喝酒?”蔡悠然最关心丁一佳和杨飘飘是什么关系,但她不好意思问得太直白。
“对呀,是杨飘飘请客。”
“你觉得……杨飘飘的鞋店是她自个儿开的?”蔡悠然步步深入。
“不是跟一佳合伙开的吗?”丁三直截了当地说。
“一佳没说他退股了?”
“退股?退什么股?两人不是合伙在卖皮鞋吗?什么时候炒起股来了?炒股我不知道,不过有可能,一佳不是说嘛,杨飘飘是他生意上的合作伙伴。”
丁三这么一说,蔡悠然全明白了。敢情丁一佳是在骗她,他并没有退出杨飘飘的鞋店。他哪来的5万元钱?难道他瞒着她存了私房钱?存不存私房钱、存多少私房钱是小事儿,可瞒着她继续与杨飘飘纠缠不清就成了大事儿。
“嫂子,我多两句嘴,你别介意。你把一佳最好盯紧点儿,那个杨飘飘,可不简单,年轻、漂亮又能干……”
“闭嘴睡你的觉去吧!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你管闲事儿管得太宽了!”
蔡悠然气冲冲地挂了电话,走到丁一佳身边,举起手重重地在他屁股上打了两巴掌,骂道:“你这个贱皮子,见着臊味就往前拱,你没见过女人?把她那身皮剐了,里面还不是一样的。”
丁一佳挨了打,蠕动下身子,鼾声依旧。
“不管你了,冷死你活该!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蔡悠然把客厅里的灯关了,缓慢而沉重地挪步进卧室,将身子重重地甩在床上,眼睛瞪得要爆裂,过一会儿坐起来,从壁柜里拉出一床被褥,走出来扔在丁一佳身上。
再回到床上,眼泪已经流成河了。
6.陈青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不减人也不加人、不减薪也不加薪、培训少了福利也没了,人力资源部的工作少了许多,忽然间清闲下来,陈青白感到浑身不自在。罗艾嘉到前台站班了。一个人闷在办公室,连个说话的伴儿都没有,上上网络、玩玩手机、看看邮件,闲得心慌,除了卫生间无处可去,望着其他办公室忙忙碌碌的样子,陈青白有种被撂边的感觉。
人力资源部这个样子完全可以优化掉。没多少业务可做,部门留着干吗?经理留着干吗?吃闲饭不是她想要的。部门被优化,就得离开成都工厂,她虽不舍但能理解,现实是残酷的,不接受也不行。陈青白想,要是失业了,回家做什么呢?像杨飘飘、陈美一样开店,她没兴趣;继续找工作?她没心情。要不干脆回家生孩子?32岁,年龄不小了,老公明里暗里催过好多次。她心气高、事业心强,不想过早被孩子拖累,她希望在生儿育女之前能够在事业上打拼出点成绩来。马以子是个好男人,学历不高但疼爱她、尊敬她、宽容她,甚至娇惯她。中期目标实现了,经理也当了,外企也经历了,按照当初的约定,她应该生小孩了,但这两年工作一直顺利,她不忍心停下脚步。时间一拖再拖,马以子毫无抱怨地支持她。如今事业遇到挫折,何不顺势退下来,完成女人的人生大事?
要是把这个想法告诉老公,他一定会乐疯的。马以子不抱怨并不等于他不想要儿女,外出走在街上,见着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他眼里会露出羡慕之光。她嘴上骂他没出息,心里多少会有歉疚。这种歉疚随着年龄的增大而愈加强烈。她开始自责,是不是太苛求了?是不是太自私了?天下那么多女人,生了孩子以后不是同样风光无限吗?
现在终于打定主意退下来了。陈青白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高兴、不舍、紧张、失落、期盼、解脱、害怕……五味杂陈,最大的感受是,终于可以望着老公的眼神不躲闪了。
心里有了主意,陈青白急迫起来,开始在网上关注两件事,一是房子,二是孕育知识。孕育知识可以慢慢来,但房子不能,必须尽快解决。她希望自己的儿子或女儿生下来就住在一套宽敞、明亮、温馨的大房子里。
她现在住的是马以子单位的旧房,80年代末修的,一室一厅,阴暗、窄逼。为了一个小小的书房,她不得不放弃最舍不得的阳台。她梦想买套三室一厅的商品房,最好楼间距宽,最好绿化率高,最好价格在5000元左右。她和马以子结婚以来,一起看过好多处楼盘,要么户型环境不合她的要求,符合她要求的楼盘要不位置远要么价格贵,比较来比较去,一直未下定决心,房价在她犹豫的时候“噌噌噌”地往上涨,最后他们不得不放弃。国家实施房地产调控后,房价开始下滑,她又心动了,总说抽时间四处看看房子,却总是阴差阳错没成行。
进入到成都房产网,一条红色巨幅广告强迫性地冲进陈青白的瞳孔:成都市第十届春季品牌房地产交易会盛大开幕,时间:元月1日—20日,地点:国际会展中心。她想,房交会周末就要结束了,明天请天年假,叫上马以子上房交会瞧瞧。
陈青白打电话给马以子,让他明天请假。马以子问明原因,当场就应许了。她开始专心致志地在网上看展销楼盘。有几个楼盘,无论位置、户型、价格、小区环境还是配套的交通、学校、医院、市场,她都满意,准备明天到房交会和工地现场瞧瞧。
这时候,手机、电话一个接着一个地响起,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传来:“佟总今天没来上班,听说昨天被停职了”“邱总飞回美国去了,听说大老板对成都工厂发生的事非常恼火”……
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陈青白没有过分诧异了。
暴风雨即将来临。
倘若消息属实,说明威廉姆森震怒了。大老板发火,小老板挨骂是可以理解的。小老板挨批,佟雪雪无论停职还是辞职都不觉为奇。只是,佟雪雪一旦倒台,她这个事发工厂的虾米经理,距离走人的日子也不远了。既然做好生小孩的决定,让走就走吧,但让走的理由必须合理合法,她是HR经理、劳动法专家,在整个事件过程中,她不折不扣地执行上面的决定,没有半点过错,公司不能像她淘汰别人那样轻易打发掉她。
成竹在胸,陈青白心无波澜,继续浏览房产信息。看累了,看厌了,她又跑到女性网站、育儿网站,搜阅孕育知识,好不容易才熬到下班时间。
“起床吃饭罗,不是说要参加房交会吗?”
次日早上,天大亮了。室外的马路上,人声、鸟声、车声,声声入耳。马以子见陈青白醒来,身体扑过去,用手揪着她的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