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力气很大,双手箍住我的腰,让我有些喘不上气来。我说:“怎么会呢?其实很多人都很喜欢你,刚才那一幕就是最好的证明。”她放开我,转身朝前方走了几步,突然停下来说:“我周围是有很多人,可我心里清楚,他们不是我的朋友,你知道吗?我在英国留学的时候身边总是有一群人围着我,陪着我干这干那。”“那不好吗?”
她摇头:“她们喜欢叫上我一起逛街吃饭,因为我可以替她们买单;他们喜欢叫上我一起翘课,因为如果被导师发现,他们可以无所顾忌地把责任推在我的身上。你瞧,这就是所谓的‘朋友’,呵呵,从我懂事开始就明白‘友谊’和‘感情’都是太奢侈的东西了。”
“现在不同了,”我说,“你有了老万,只要你开口,他能为你制造一个世界。”
她笑了:“可他并不知道我到底需不需要那个世界。”
“女人的心思总是那么让人琢磨不透,小蝶,你说你们到底想要什么,想什么不能直接说吗?干吗非让这帮大老爷们儿像猜谜一样猜你们的心思,累不累。”我抱怨着。
“你如果真爱那个人就应该懂她。”
“我不懂。”
“所以你没有真爱过!”
我张大嘴巴瞪着她,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我没有爱过吗?那我对谢言的感情是什么,对杉菜的感情又是什么,不,我是真爱过她们的,我就是愿意为她们挡风遮雨,甚至可以为她们献出生命的那个人。只是,我从没问过她们真正需要的是什么。杉菜在向我提出分手的时候对我说:“林峰,其实你一点也不了解我。”现在我懂了,我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去爱别人,用她们的委屈成全自己的伟大,所以到头来我一无所有。
“我走了,林峰,”小蝶拍了拍我的肩膀,“今天就是来看看你,那天你的样子真让人担心。”
“我没事了,谢谢你。”
“我要去一个地方,可能要去很长时间,朋友,你要好好保重自己。”
“去哪里?”
“去寻找希望,等我回来会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一切。”
“好,保重。”我说。
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阳光漫射的点影中,她背对我,向我挥着手。那一刻,我发现我一直在目送我的朋友们离开,看他们去更远的地方寻找更真切的生活,而我,一直停留在这里。那么,我所期盼的生活一直在这里吗?不,生活在别处。
小蝶来找我的第二天,正赶上周末,我窝在宿舍里睡懒觉,我发现自打我搬到这里来的每一个周末都过着猪一样的生活,生怕对不起那点可怜的休息时间。当我打着呼噜睡得正美的时候,老万像拉了秧的茄子垂丧着脑袋敲响了我的房门。一进门就揪住我的脖领子,像审问罪犯一样冲我吼叫着:“有没有见过小蝶?”
“怎么了,这是?”我蓬头垢面地继续栽倒在床上。
“她走了。”他栽倒在我旁边,脸色苍白得跟张白纸似的,“我找不到她了。”我看着他,突然语塞。我亲爱的朋友们,你想在你的人生当中玩一次痛彻心扉吗,那么你必须失恋,真的,如果你不曾失恋过,那么你就不会痛得完满。失恋会是你伤心绝望的最佳催化剂,老万此时此刻的样子就是最好的证明。
“我以为她会来找你。”他说。
“她昨天是来过。”我躺在床上懒散地答着。
“什么时候来的,她都跟你说什么了,她有没有告诉你要去哪里?”他坐起身,单手把我从床上揪起来,瞪着通红的眼珠子不断地向我发问,像瞬间打了鸡血一样。
“我说哥们儿,能不能先把兄弟放下来再说?”
他一把把我扔到床上,单腿蹬到床沿上,抱着肩膀冲我大声嚷嚷着:“说,快说!”那架势,就像是我拐跑了他老婆一样。
“她好像说要去什么地方寻找希望。”我揉着被磕青的小腿说。
“寻找希望……去什么地方寻找希望?”
“没说。”
“她什么意思,我不能给她希望吗?”
“不知道。”
“要寻找到什么时候?”
“不知道。”
“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不知道。”
他愤怒地再次把我揪起来:“你他妈的到底知道什么?”
我梗着脖子反抗:“我他妈什么也不知道!”这不是倒霉催的吗?本来挺好的一个周末就这么被他搅乱,我本来没想对他发火,可他搅乱了我的良好睡眠不说,还像对待罪犯一样对我“严刑拷打”,我又不是他二舅,我凭什么让着他?
“你有招想去,没招死去,甭在这跟我充大爷,早干什么去了?”我突然来了精神头,仰头灌了两口昨夜泡过的“胖大海”,继续冲他嚷嚷着,“老万,不是我说你,你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老爷们儿留不住一个小姑娘,你还瞎嚷嚷什么呀你?”
老万举起右手,恶狠狠地瞪着我,我心里一慌,以为他要揍我,想时迟,动时快,只听“啪”的一声,一个巴掌响当当地落到他自己的脸上,那叫一个利落。我赶忙过去拦住他的手:“我说哥哥,你这又是唱哪出啊?”
“林峰你别拦我,我心里憋得慌,你说我对她那么好,她还有什么不满足?咱不说别的,就我那酒吧,五百万呐,”他伸出五个手指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我说送就送给她,她今天跟我登记,明天那酒吧就划到她的名下,你说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我笑了:“万老板,你以为有俩臭钱就能买到全世界吗?我告诉你,不能!”我像一辈子考不到功名的穷酸书生羡慕达官贵人一样咬牙切齿地提醒他。
“林峰,你太年轻,真的,你以为俩人蹲土炕上啃着棒子饽饽谈情说爱就能上升到精神世界的高度了吗?别逗了你,五百万啊,给你你不心动?何况小蝶也不是傻子,你以为她会嫁给一个只会拿金钱诱惑她的傻帽吗?”
“那她为什么离开你?你不得不承认,你在无意间已经充当了一个傻帽的角色。”
“不,林峰,”他摇着头,“他离开决不是因为我不爱她,而是她心里肯定还有一个让她更牵挂的人。”
“你怎么知道?”
“经验,经验懂吗?哥哥我这些年走过的路比你吃过的盐还多,学着点吧你。”
“看来秦医生当年教会了你不少东西。”
他突然满脸通红:“好端端地提她干吗?我告诉你,林峰,爱情其实就是他妈的扯淡!”
我无所谓地耸耸肩:“你吃过那么多盐,让我扯扯淡又怎么了?”
中午的时候,我跟老万在学校食堂吃的饭,赶上周末,食堂里显得有些冷清,老万从学校外面的小超市里拎来几瓶啤酒,边嚼着蹦豆边向我絮叨着他和小蝶的那点情事,跟祥林嫂似的。据说他们是听演唱会的时候认识的,当时小蝶刚从英国回来,正赶上张学友在北京开演唱会,无奈时间紧没买上票,又听国内的朋友说在演唱会当天可以在场外买到黄牛票,结果只得在会场门口等着碰运气。遇到老万的时候,她正跟个没头苍蝇一样四处寻摸着票贩子。当时老万的朋友恰巧失约,他正琢磨着找什么人来陪他听演唱会,恰巧就遇上了小蝶,他说:“嘿,姑娘你要票吗?”她心想机会来了,轻声问:“多少钱?”他说:“算了,反正我朋友爽约,今儿就便宜你了。”她笑着掏钱包,结果钱还没掏出来,眼前突然闪过一个人把老万铐了起来,老万一惊,大声冲小蝶嚷嚷着,“喂,你快跟警察同志说啊,我可不是票贩子。”
警察皱着眉头问小蝶:“认识他吗?”
她摇头,又点头。
警察厉声厉色地吼叫着:“到底认不认识?”
她用力点头说:“认识认识。”
“他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
“你认识他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我们刚认识。”她实话实说。
老万双目紧闭,心想怎么遇上这么个主儿,自己好心请她看演唱会,结果却要被别人请进警察局。“算了,”他大臂一挥,“甭为难她了,看她那智商估计也还不了我清白了。”
“那你跟我们走一趟吧。”警察得意地说,仿佛终于破了一个大案。
临走的时候,老万冲小蝶大喊了一嗓子:“喂,别忘了替我告诉张学友,我想他。”
“后来呢?”我问老万。
“后来我让小山子把我保出来了呗。”
“你们怎么又遇到一起了?”
“那件事过去快两个月了,我一个开文化公司的哥们儿有天来酒吧喝酒,跟我说要带个小作家给我瞧瞧,说是刚喝完洋墨水,吃完洋饭回来,性格活泼,文采飞扬,结果我就见到了小蝶。我那哥们儿听完我们的故事后,乐得跟个不倒翁似的,拍着我的肩膀嚷嚷着:‘段子,绝对是一精彩的段子。’”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我感慨着。
“谁说不是呢?”他仰头灌了两口酒,很认真地对我说:“这就叫缘分。”
说得正热闹,苏谨彭突然打来电话。
“干吗呢?”
“喝酒。”
“和谁?”
“老万。”
“哪儿?”
“单位食堂。”
“等我。”
二十分钟后,苏谨彭像个半身不遂的老人一样一瘸一拐地从一辆出租车上下来,绷带已经拆了,可腿脚看上去仍不怎么利索。一见面他就给我和老万一人来了一记勾拳:“喝酒不叫上我!”老万仰头又是一口酒:“我说兄弟,哥哥这正失着意呢,你跟着凑哪门子热闹。”
“我得意也不找你啊,什么都别说了,喝着。”俩人搂着脖子碰杯,那样子,比失散多年的亲兄弟突然重逢都亲热。俩人喝得都有点兴奋,嘴里不断絮叨着自己的那点不如意。说到激动处,苏谨彭一拍桌子,指着老万的脑门儿大叫着:“你那点事儿算什么,腿儿长到人家身上,该走走她的。”老万冲他直瞪眼珠子:“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爱她你知道吗?我爱她!”苏谨彭一口唾沫啐到老万脸上:“呸,甭他妈跟我提爱情!”
“我不痛快,我十分不痛快,”老万端着酒瓶子嚷嚷着,“我想倾诉,我十分想倾诉!”
苏谨彭勾着老万的脖子,指着自己的右腿说:“瞧见了吗,知道怎么弄的吗?”
“怎么弄的?”
“被人打的!”
老万大笑:“哈哈,傻!”
“知道被谁打的吗?”
“难不成是让自己老子打的?”老万调侃着。
“对,”苏谨彭用力指着老万,“没错。”
我上前拦住他:“行了你,喝高了。”
他甩开我的胳膊:“林峰,你甭拦着我,我得让他知道到底谁比谁更倒霉!”
老万也冲上来:“说,你让他说!”
“知道我前几天干什么去了吗?去捉奸了,哈哈,知道去捉谁的奸吗?我亲爹,去捉我亲爹的奸,知道吗?”他眼冒血丝,嘴唇颤抖着冲老万嚷嚷着。我和老万同时愣住,老万去夺他手里的酒杯,说:“过了哥们儿,不喝了,不喝了。”
他闪身摇晃着胳膊:“都甭拦着我,让我说完,你们知道那种感觉吗?被七八个人踹在地上,你无力回击,你不能思考,你的心先于你的身体瘫痪了,”他鼻涕直流,眼泪横飞地问我们:“你们知道那种感觉吗?”
老万反手把苏谨彭的脑袋拢到了自己胸前,一句话也没有说,我发现他也流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