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飞为自己营造了一个良好的生活环境，却很少将时间用在做饭上。因为一人做饭一人吃，无论如何都不是件热闹的事。今天的晚餐看来要热闹了。他看了看时间，已经六点钟了。他端着茶杯走进厨房，添了些热水，然后回到卧室，再次盯着报纸残片陷入沉思。
房间内出奇地安静，吴飞仿佛置身于幽暗的山谷，团团疑云在头顶盘旋。渐渐地，一丝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似乎看到了潜在的危险，如同奔腾激越的湍流，正从远处向他迅猛袭来。眼前的悬崖壁立千仞，只有攀上去才能躲过危险，抵达真相的顶峰。但他还未来得及抬头，云团却突然压下来，旋转着，旋成一个偌大的旋涡，旋成一团狰狞的火焰。他的身体又开始了颤抖。
火焰之中，一张脸若隐若现，目光轻蔑地盯着他，随即放声大笑。一股怒气在吴飞心中升起，他一拳砸向桌子，茶杯跳动，水溅了出来，电脑机箱被震得发出“嗡嗡”声。
“你们是谁！？”他对着空气大声吼道，“站出来！别躲在暗处装神弄鬼！”
他不知道是否会坠入更深的谷底，还是会拨开迷雾峰回路转。这一砸一吼之后，吴飞倒是轻松了不少。也许真的就没有人，也许他面对的只是不存在的假想敌。
是啊，像我这样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怎么会值得调查呢？也许优盘是别人送的，报纸是我买的，血迹是我的鼻血，茶杯是出门前碰碎的……其实这些所谓的异常都是我自己造成的，居然还浪费这么多精力去调查，真是胡闹！不如早点承认精神问题，直赴医院吧！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否则会越陷越深，无力自拔！
但突然，一个微弱的念头悄然滑过心头：
是不是真的有人潜入过房间？只要找方志明帮忙验证残片上的血迹就会得出答案。
吴飞打开了音响，舒缓悠扬的音乐回响在房间中。他必须在出门前调整好心态，毕竟今晚他要去相亲，无论成功与否，都要认真对待。他走进卫生间，对着镜子刮起了胡子。
悦耳的乐声使他渐渐放松，这是捷克作曲家德沃夏克第九交响曲《自新大陆》的第二乐章，夹杂着浓浓乡愁的优美旋律曾经无数次帮助吴飞缓解烦恼，回归平静；而这部交响曲的第四乐章却威武雄壮、气势磅礴，也曾无数次激发他的自信，为他注入勇气和力量。
吴飞尝试让自己的思绪沉浸在音乐里，去想象一幅波澜壮阔的画面，直至心率平缓不再颤抖，然后换好衣服关闭了电脑。虽然他感激方志明和文嘉对他的关心，但内心始终不太习惯相亲这种方式。不知道将要见到的是什么样的女孩？他想象着对方的形象，同时站在门口又扫视了一眼房间内的状态，最后锁好门离开了家，他希望回来时不会再有新的意外。
“麻辣诱惑”内空位已寥寥无几，看着一桌桌面红耳赤大口喝着冰水的食客，吴飞感觉胃在发颤。他比约定时间提前了十五分钟到达，没想到方志明到得更早，正坐在那里向他招手。
“文嘉呢？”吴飞走过去拍了拍方志明的肩膀。
“她们俩一起过来。”方志明指指身旁的椅子，示意吴飞坐在自己旁边，“是不是有点儿紧张？”
“还行吧。”吴飞坐下，瞥了眼邻桌的菜，问方志明，“跟爱吃辣的人生活要每天都吃辣椒吧？”
“想得还挺远，人你都还没见呢。”方志明笑了笑。他看见吴飞虽然刮了胡子，但仍显得有些忧郁，便问：“头还疼吗？”
“现在还好。”吴飞说，想起要请方志明帮忙的事，趁两个女孩还没来，现在说比较方便，“志明，帮我个忙。”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从头说起。
吴飞将发现优盘和报纸残片的过程，以及根据简单调查得出的结论都告诉了方志明，最后又说了他的矛盾心理——无法确定是遭遇调查还是短暂遗忘。他希望方志明能帮他化验报纸上的血迹。
听完吴飞的讲述，方志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面带忧虑地看着他，说：“我觉得有人调查你不太可能，即使真有人进入过你家，最大的可能也是小偷。不过你没有丢东西，所以这种可能性也不大。”
“那你的意思是……真是我自身的问题？”吴飞面带焦虑。
方志明没有回答，反而说道：“我有个病人和你情况很像，有时候会忘记不久前做过的事，但是神智清醒，你问他其他问题都对答如流。最后呢，我们建议他去精神科，诊断的结果是遗忘症。”
“遗忘症？不是短暂遗忘了？”吴飞感到有些不安。
“对，不过你别担心，这种情况叫短暂性全面性遗忘症，是良性的，很多情况下不需要特殊治疗，注意休息就能恢复。”
“你觉得我就是这种病？”
“症状很像。你的意识比较清晰，昨天开车、打电话都正常，有可能关于报纸和优盘这段经历正处于你的发病期，形成了一个记忆空洞，过了这段你的记忆就恢复了。我劝你还是去医院看看，这属于精神科，我不算专业。”
吴飞的表情复杂，似笑非笑，他无法想象自己能把某些经历遗忘得干干净净，不留一点痕迹。他叹了口气，对方志明说：“你还是先帮我化验报纸上的血迹吧。”
“这个……找医院恐怕不行。”方志明稍加思索，又说，“如果真要验的话，不如找大黑帮忙，他调到分局了，明天我帮你问问。”他的话音未落，忽然看到吴飞指了指门口，两个女孩正快步向他们走来。
“不好意思，我们来晚了。”文嘉一脸歉意地说道。她与吴飞简单问候了一句，然后拉过随她一起来的女孩，打算向他们介绍。
但还没等文嘉开口，吴飞站了起来，两眼紧紧盯着她身旁的女孩。这是个身材纤细小巧，皮肤白嫩，看起来极为可爱的女孩。
女孩被吴飞盯得不知所措，脸上的表情既害羞又尴尬。她茫然望向文嘉，寻求帮助。
“吴飞，你们认识吗？”文嘉急忙解围。
吴飞没有回答，似乎也没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不妥，仍然盯着女孩不放。每个人都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搞蒙了。
方志明赶紧捅了捅他，却突然发现，吴飞的表情僵硬，眼神迷离，仿佛被枪击中后怔怔地看着射击者，而不是看着一见钟情的女孩。
“月……晓……雨。”吴飞终于开口，三个字却像历尽苦难，一个个地从他嘴里爬出来。
没想到女孩忽然睁大眼睛，神情疑惑地望着吴飞，问道：“你认识我吗？”
文嘉和方志明如同坠入迷雾，呆呆地愣在原地，目光齐刷刷望向吴飞。
“抱歉，有些东西我记不起来了。”吴飞显得很吃力，“可我觉得，我应该认识你。”
“是吗？”晓雨皱了皱眉，“可我好像不认识你。”
“你……会拉小提琴吧？”
“你怎么知道？”晓雨扭头看着文嘉，“文嘉，是你告诉他的吧？”
“没有没有，我肯定没说过。”文嘉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你再想想，你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方志明插话对晓雨说，“虽然文嘉跟我提起过你，可是没告诉我你的姓名，所以我也不可能告诉他……”他指了指吴飞，“哦，对了，他叫吴飞，我哥们儿。”
吴飞对晓雨点点头，晓雨也对他笑了笑。
被方志明这么一提醒，文嘉意识到还没有作介绍，赶紧指着方志明说：“这是我男朋友方志明。”接着又指了指晓雨，“这是……你们已经知道了。”大家相视而笑，尴尬的气氛变得融洽起来。
四个人落座点完菜，方志明问晓雨：“听说你特能吃辣，家里有四川人吗？”
“没有，不过我妈倒是挺爱吃辣的，所以我……”晓雨欲言又止，轻咬着嘴唇。
方志明推了推眼镜，忽然想起吴飞刚才的问题，又问：“如果做菜不放辣椒，你能习惯吗？”
“能啊。”晓雨抬起头看着方志明，“其实我也不是做什么菜都放辣椒。”
方志明斜眼瞥向吴飞，对他笑了笑，像是帮他扫除了潜在的顾虑。
“晓雨，你都会做什么菜？”文嘉插话道。
“一般的家常菜都会吧。”晓雨得意地说。
“你爸妈可真有口福。”文嘉一脸赞叹，顿了顿又说，“谁要是娶了你肯定幸福。”
晓雨的表情忽然僵住，随即咧开嘴对文嘉呵呵一笑，接着便不再说什么。吴飞虽然没有说话，却在一直观察晓雨，他注意到她的眼睛里似乎隐藏着什么。与此同时，他油然而生一种令自己也感到震惊的感情，说不清那是什么，但他很想照顾眼前这个女孩，为她遮风挡雨。
“晓雨，今天多吃点儿。”文嘉似乎也觉察到什么，赶紧转移了话题，“你是不是上过电视？”
“电视？”晓雨对这个问题感到很意外，想了想后回答，“我参加过一次小提琴比赛，电视台倒是播放过，不过我也就出现了几秒钟吧，这个算吗？”
“当然算了，别看只有几秒，吴飞肯定就记住你了。”文嘉说完看了看吴飞。
“吴飞应该看过这个节目。”方志明转向吴飞，“记得我昨天说的吧，我们全部经历在大脑中都有记忆痕迹。虽然你忘了看过这个节目，可晓雨的出现唤醒了你的记忆，你俩还挺有缘分啊。”
方志明不假思索的一句话令吴飞和晓雨顿感尴尬，幸好此时服务员端上一道凉菜，吴飞赶紧招呼大家吃菜。
四个人边吃边聊。吴飞略显内向的性格令他面对陌生人时，言行举止或多或少都会有所收敛，但在月晓雨面前，这条无意识的行为规则被暂停了。饭后，他主动提出去送晓雨，而晓雨也欣然接受了他的好意。
吴飞与晓雨一起钻进了出租车。在开往晓雨家的路上，吴飞为刚见面时的失态向她表示了歉意。晓雨笑着说没什么，但她还是感到很奇怪，不相信几秒钟的电视镜头就会让吴飞记住她，而且她告诉吴飞，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一场比赛了。
吴飞不知该如何解释，近几天来各种异常现象的堆积，让他愈来愈深地感觉到，有些事情正在围绕自己发生。他相信对月晓雨的记忆绝非偶然，此刻，他的心里天平已渐渐发生了倾斜，更重的砝码加在了“精神问题”的对立面，而这一端还是个未知的谜。
“我不记得在哪里见过你，但是我……”吴飞指了指脑袋，“这里确实有关于你的记忆。”他笑了笑，话语凌乱但声音诚恳，“最近我遇到了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到现在还不清楚这些混沌现象的背后隐藏着什么，我会顺着线索摸索下去，总有一天，我相信会找到源头，找出那个制造混乱的家伙。”
晓雨傻乎乎地看着吴飞，并不能完全理解他的话，但她相信吴飞不是信口乱说，一定有所依据。虽然是第一次见面，晓雨却对眼前这个行为反常、有些神秘的男人产生了一种信赖感。
“你是个相信奇迹的人吗？”晓雨问道。
“嗯。”吴飞凝视着她点点头。
出租车由西直门桥下穿行而过，离晓雨家越来越近。这时，晓雨忽然转过头，问吴飞周末有没有时间。她说要去怀柔参加一个中欧音乐交流活动，担心自己的口语不过关，想找个外语好的人一起去。吴飞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并一直把晓雨送到楼下，然后搭乘同一辆出租车向家驶去。
“我上楼去了，希望你快点儿找到制造混乱的家伙！”回想着晓雨告别时的话语，回想着她挥手时的笑容，吴飞突然感觉很久之前就认识了这个女孩，似乎他们之间早已存在某种根深蒂固的关系。翌日早晨七点，吴飞准时醒来，他忽然想起前一天上网发的帖子，便匆忙爬下床，打开电脑进入了论坛。
已经有了几十条回复，吴飞揉揉眼睛，一条条看下去。很多回复都带着嘲弄口吻，讽刺山寨造假的水准。其中还有一个网友，留下了一段不知真假的地址，让吴飞把优盘寄给他验证。显然没有人相信优盘的真实性。
“再等等吧。”吴飞对自己说。
这时客厅的电话响了，吴飞拿起听筒。
“吴飞，起了吗？”方志明问道。
“刚起，怎么这么早打电话？”
“我昨晚到家联系了大黑，跟他大概说了你的情况，他说没问题，让你今天上午拿着那块报纸去找他，先帮你做鉴定。如果真遇到贼了，他让你也别担心，交给他办就行了，他说他们什么离奇古怪的案件都碰到过，让你放心好了。”方志明一气说完。
“好，我一会儿就去。”吴飞忽然很感激大黑，觉得自己很长时间没联系过他很不够意思，“哪天我得请请他，一定好好请请他……”
“你这人，用着人家就请人吃饭，不用就想不起人家的存在。他还问我你结婚没有，我说刚给你介绍一个女朋友。对了，你觉得晓雨怎么样？”
“不错的女孩。”吴飞回答。
“那就行，好好发展吧。”
“我对她不是那种……”吴飞停下来，稍加思忖，进而说：“我承认挺喜欢她的，但……我觉得她更像我妹妹。”
“这很正常，有时候我觉得文嘉也像我妹妹，男人都这样，先发展发展再说吧。”
“还是不一样，我和她之间……”吴飞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我怎么知道她会拉小提琴？你以为真像你说的，我看过那个电视节目吗？昨天她在出租车上告诉我，那场比赛还是她初中时参加的，你想想，这么多年了，外表没有一点儿变化吗？”
“这……”方志明支支吾吾起来。
“还有我这几天的其他遭遇，所有异常可能都有联系。”吴飞渐渐激动，“志明，我预感有些事情要发生了。你太保守，总尝试用你那套理论来解释，我和你不同，我相信奇迹，相信我们不知道不理解的事情。”
方志明听完，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语重心长地说：“我这么说可能会让你反感，但我还是得说，到医院找个资深的医生看看，至少能帮你恢复一些记忆，到时候再下结论也许更理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