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又一次接完魂魄回来，秦广王一如前几次一样，吩咐道，白无常你留下，黑无常，你先回去休息吧。
黑无常点头，转过一个身，却迅速的隐藏往生殿大柱后巨大的阴影里。开始偷听他们的谈话。
他虽然失去记忆，然而却并不笨。为什么只留下白无常一个人，而把他撇开。肯定是有些事是关于他，却又不想让他知道的。
这些天，他日思夜想着东小武的话，黑少，你有一个家，你有一个妻子，你们很相爱，她叫东阳，阳阳。
他要确认，如果真是那么回事，他一定要重新找回她。
秦广王又在轻声地问白无常，黑无常这近表现怎么样。
白无常已经厌倦这种问话，只得工事工办的道，还好。很好。
秦广王点点头，松了口气道，唉，他不是凡人。他是无常，所以我必须小心防备。怕他还记得一些什么。
白无常赶紧说，他什么都记不起来了。跟五百年前的黑无常一个样了。
他可不想再让他的兄递遭遇大难。
那就好，白无常你出去吧。
白少转身出门，黑无常也想走，正准备动身，他却听到秦广王吩咐道，牛头马面，你们去枉死城把东阳的魂魄领回来，送她去转世投胎吧。黑无常现在已经重新开始工作，我不想再把他娘子留在枉死城了，五百年的惩罚也算够了。拿着，这是领魂令。
东阳，他娘子？枉死城五百年的惩罚。
他手发抖，却只能控制自已，继续藏身在黑暗里，等着牛头马面出去，然后紧跟在他们的后面。
没有记忆，因此也没有记忆带来的深厚感情，然而事实就在面前，那就是他们曾经被拆散，他丧失记忆，她在枉死城五百年。
跟着牛头马面慢慢往前走去，穿过一重重关卡，一道道铁门，许多魂魄披头散发，从监牢里探着头和身体来，哀求着他们，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都关了几百年了。我五百年了，我八百了，我都一千年了，怎么还没有机会投胎啊。
牛头马面一边赶着他们，一边骂道，谁叫你们枉死。这是你们该得的，快，滚回去，别叫叫嚷嚷。
魂魄却不管不顾，依然央求叫嚣。
终于到得一处清净地，黑少隐了身，站他们稍远处。狱卒站了起来，牛头出示领魂令，狱卒接过，说道，二位爷，稍等一下。
牛头马面便站在那里聊了起来。牛头说，黑无常其实也挺可怜的。
马面说，是啊，黑大哥人其实很不错。秦广王太过份了。
牛头说，唉，快别说我们大王坏话。你说黑大哥可怜，我觉得他娘子更可怜。当时事发，黑无常被丢到忘川水底，秦广王派我去把他的哭丧棒拿回来。他娘子正在他家里等着他呢，我没有惊动她，拿了哭丧棒就走了，三年后，秦广王要白无常去领他娘子的魂魄，听说是等黑大哥三年没有回来，白无常好心去告诉她，叫她不要等了。她不听，最后抑郁而终的。唉——因此被归入枉死城，关了五百年，到今日才转世投胎啊。
黑无常在一旁沉默地听着。自已心里因为忘却不会疼，会有着为他人故事打抱不平的气愤。秦广王真是太可恶了，竟活活拆散他们。
正说到这里，狱卒领了一个穿白衣的魂魄过来，交给牛头马面，说道，这就是东阳了。二位爷看仔细了。
黑无常仔细看去，见她虽然穿着囚衣，披着长发，长发却柔顺的垂在两旁，大眼睛沉默着，皮肤雪白，认真的看，她的左眼下面，的确有一颗泪痣。
的确同东小武描述的一模一样，这个美丽的孩子气的女子曾经是他的妻子。
马面望了东阳几眼，不放心的又再了一句，说道，你是不是叫东阳。魂魄惘然不知。牛头对马面说，你傻啊，她都喝了孟婆汤了，前生早就忘了，那还记得前生叫什么？不会错啦，我去她家见过她的。
马面才笑着说是。
两个人领着魂魄出去。黑少跟出了门。
慢慢地跟着他们，行经在人间的黑夜里。到得临安城一处郊外的农户人家，牛头说，进去吧，你就托生在这户人家了。
魂魄点点头，依言进去。
牛头马面离去。黑少却呆在窗外，静静地站了很久。他记住了这个地方。
黑无常想恢复记忆。开始遍访人间天上的名医。
然而人间的药治不好，天上的药极难得到，偶尔得到一粒，也不怎么见效。
五六年来，他用尽心思，却依然前尘旧事一丝一毫也记不起来，他变得更回地沉默和苦闷。
也开始对白无常态度不好，白无常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
五六年下来，终于忍不住，问他，黑兄，你到底是怎么啦？
黑无常望他一眼，不想多说话。
他却执意地非问下去不可，黑无常只得说道，当年你为什么不提醒我，让秦广王这样惩罚我。
白无常苦笑，直叫冤，说道，黑兄，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你到底知道多少。我也不打算瞒你了。你知不知道，你和东阳刚开始，我就反对你们的。你不听我的，说什么天要与你作对，你与天斗之类的话。后来秦广王不费一兵一卒，背后使手段把你迷晕，我也是到了事后才知道的，你知道我们两个人联手也许还能胜过整个地府，你晕了，我一个人师出无名，再说，我也有家有口的，兄弟，这件事是我对你不起，还请你原谅我。
黑无常听完，了解了大致的过程，说道，算了，过去的事过去就算了，我也不怪你。白兄，请你帮兄弟一个忙，看有什么办法是能够让我恢复记忆的。
白无常摇头，说道，别人喝一口忘川水就忘记前尘的，何况你在水底泡了五百年。我没有办法，我也不相信这世上还有什么办法是能够让你重新想起来的。
黑无常黯然，低了头不再说话。这件事从此不再提起。
黄泉和人间的路上，又是两个鬼使带着魂魄慢慢的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