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辈在此打扰了这么久,还不知道前辈改如何称呼?”珺辛心情略好些时,便和老头子套近乎。
“爷爷我一辈子没名没讳,你要跟苍悯成了亲就一起叫师父就行了。”老头子笑嘻嘻道。
“那你们师徒在此做什么,晚辈也没见您这当师父的教徒弟什么?”
“你现在成亲入洞房,明一早我就告诉你。”
珺辛气的脸色铁青,老头子一个字都不会多讲给她,费半天劲还不如去套苍悯的话。但从苍悯嘴里也仅仅只打听出这里叫蛇芯谷,其余的还是一无所知。好在这师徒俩对她都还不错,也只好住下。珺辛每日都关在房间里努力练剑,比以往更加勤奋刻苦,但是渐渐却感到了不对。
蛇芯谷本乃化外隐居的妙地,清幽隐蔽,水清木秀,灵气蕴藉,是处人间少有宝地。本应是修行的福地,但是珺辛在此练剑却丝毫无助益,不但无助益,反而本身的剑气灵力逐渐消散,这让珺辛恐慌不已。如果说在这里住个三五年,精进修为,能早日报仇也不是不可,但如此下去,只怕不进反退,这不比杀了她还痛苦!这里决计是不能住下去的。
珺辛也不是莽撞之人,知道这二人看似普通,其实深藏不露,极为不凡,自己要逃走需从长计议,不再枉费功夫,静下心来就开始仔细琢磨这里。
蛇芯谷里四间竹屋,北面三间正房,东侧一间柴房。苍悯住西屋,他师父住中间,这里常年没有外人,他师徒俩从不关门。屋里的抽屉全都没有锁,银子就在一个笸箩里放着,摆在桌面上。即便珺辛来了,师徒俩也从不防她,大概知道她也跑不了。
珺辛住了苍悯的房间,苍悯就在他师父屋里打了地铺。只有东屋既无人住,还整日关着门,虽是没上锁,不过对他们来说,关门就相当于上锁了。
珺辛刚开始以为他们是在此隐居的化外之人,可是化外之人又为什么在家周围摆这么大的阵法?还是在这荒无人烟的深山老林,那就可能是躲避仇家的江湖中人了。那他们是什么人呢?这师徒俩既不传功也不授业,苍悯整日就知道干活,做饭洒扫提水,跟个仆人似的。他师父神秘的很,经常关在东屋里不知研究什么,从不许她接近。
不但这师徒奇特,这里的陈设看似简单普通,实则每一样都是常人求之不得的至宝。外面的滴泪苦竹且不说,就这竹屋也非凡物。屋里弥漫着凉丝丝的苦味,只稍待片刻后,空气就由苦回甘,双目清明,提神醒脑,烦闷尽除,这竹屋竟然能涤心净气。
而篱笆两侧的花草更叫人咋舌,珺辛一向不喜欢莳弄花草,平时只认得些寻常花草。以前无意中翻看师娘的药书时记得有种长的很美的药草叫什么曼珠沙华,师娘当时还讲这药草的稀有,而这里居然就有曼珠沙华,还不止一个颜色!即便这样的罕见药草,也还是在一个角落里,委委屈屈的开着。再一看,不得了,红的黑的白的,竟然没有一个认的,俱是形貌奇异,绝非凡品。
老头子有个雷打不动的习惯,每天上午都会坐在院子里喝茶。珺辛假装忍不住茶香,出来蹭茶喝。苍悯见她改变,格外开心。忙前忙后倒茶添水,准备饭菜,好似比他俩这喝茶的还惬意。
老头子起初也不理她,喝完茶就回东屋。珺辛嘴巧,几次便哄得老头子开心起来,话也渐渐变多。
“小丫头还算有福气,这茶可不是一般人能喝的到的。”老头子道。
“香浓夺兰露,色软欺秋菊。意爽飘欲仙,头轻快如沐。前辈这茶可是拿皇帝宝座都不换的。”珺辛赶忙赞道。
老头子赞赏的看了珺辛一眼,这马屁拍到心坎里了。“那是,爷爷我这茶树可是绝壁瀑布上的千年古树,秉天地日月精气而发,一定是在清明当天日头不过正午时摘下,早一天不行,晚一天也不行。此时的茶乃云露香茗,碧云清风,白华浮光,最是佳品!小丫头倒是有些情趣胸怀,对爷爷我胃口,比那个木头样的孬皮玩意有些意思。”
老头子啜口茶又道:“你呀,也别想着出去报什么仇了,就在这陪我老人家聊聊天喝喝茶,悠闲快哉。江湖诡谲,人心难测,什么恩怨情仇闭闭眼就过去了。你就是报了仇,死了的人也活不过来,到头来保不准还是一场空,还不如像爷爷我这样闲云野鹤过自在日子。十丈净土,一壶香茶,才是真人生啊!”
珺辛见他心情不错,不接他话,只问道:“这么好的云露香茗不知道从哪里来的?”
老头眼白一翻:“摘的。”
“谁摘得?”珺辛笑道。
“明知故问!心疼了,心疼了你去替他跪!”老头子气呼呼的站起来进了屋。
珺辛看着在院门口顶着缸跪了一上午的苍悯叹口气,他们师徒俩隔几天便来这么一出,老头子隔几天便找个茬,罚苍悯在院门口跪着着顶缸,还美其名曰帮他“练功”。偏偏苍悯逆来顺受,任由他指使打骂,从来不还嘴,让跪就跪,跪多久都行。
珺辛起身溜溜达达进了正屋,老头子正在抽屉里找东西,边找边嘟囔。珺辛手里提着个小布袋,笑着问道:“前辈是在找这个吗?”
老头回头一看,眼珠子瞪起来:“丫头片子!还敢拿你爷爷的东西!”伸手就抢,珺辛立马藏到怀里。
老头手停在半空,气得吹胡子瞪眼。
珺辛道:“前辈,您别生气啊,气大可是伤身。”
老头赶忙拍拍胸口:“对,不能生气,不能生气,气郁化火……你到底要干什么?”
“晚辈还想问前辈用这虎骨做什么,这虎骨又是哪里来的?”珺辛故意俏皮。
老头一下心虚起来,小声道:“丫头,赶紧给我,不然爷爷我可要生气了!”
“当然会给前辈的,晚辈留着又没用。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晚辈就是不明白,做师父的吃个肉,为什么要躲着徒弟呢?”珺辛笑起来。
“你……你胡说什么……我哪里吃肉了……”老头子气的结巴起来。
珺辛从背后拿出个封的严严实实的罐子,老头看见一把抢过去,气急败坏道:“你个死丫头,敢偷你爷爷的东西!”
珺辛噘着嘴道:“不就是一坛子肉吗,多稀罕的东西!”她早就看出来苍悯吃素,酒肉不沾,偏偏他这个师父馋的要命,离不了酒肉。而且还不敢当着徒弟的面吃,这天底下师父偷嘴吃肉躲着徒弟的只怕也只有他们了。
“等你在这儿住的久了,我看你馋不馋。”老头子小声怒道。
“不馋,我也吃素。”
“啊?!”老头子差点哭出来。
“不过,你要愿意,晚辈可以天天供你吃肉喝酒!”珺辛一脸笑意。
“对,前提是把你放走对不?”
珺辛笑起来:“你不想天天正大光明的吃肉吗?”
老头一翻眼珠:“不想,偷着吃才香。”
珺辛一拍手道:“偷吃你徒弟扛回来治病的老虎?”
“你见过山里有瘸腿的老虎吗?放回去也是个死,我吃了怎么了,谁吃不是吃!”老头子表面理直气壮,其实心虚的很。
“好吧,那我就去问问苍悯这一袋子是什么骨头……”
“姑奶奶,姑奶奶,有话好说,有话好说……”老头一个箭步挡住珺辛,笑道。
“我好说来着,你不好说啊。”珺辛一脸委屈样儿。
“放你走也行啊……先跟我徒弟成亲,给我生个聪明徒孙,你就可以走了……”
珺辛懒得听他胡说八道,扭头就走,老头子赶忙道:“好说,好说,你说……”
珺辛知道他不会轻易放走自己,道:“我就问一件事,我师父是如何把我托付给您的,他怎样了?”
老头子见她一脸紧张期待,笑道:“这个,……你大半夜被人扔到荒郊野外,我徒弟心软,就把你背回来了……”
珺辛怔怔道:“这么说,你们根本不是受我师父所托……那他们究竟怎么样了……既然我们根本不认识,为什么要扣住我不放?我说我身负家仇,为什么不让我去报仇!”珺辛说着说着眼泪落下来。
老头子轻咳一声:“我徒弟真相中你!”
珺辛听后,不再说话,噙着泪默默回房间。
老头子提心吊胆好几天,见苍悯如常,知道珺辛没有给自己告状,渐渐放下心来。
珺辛面上仍和他师徒俩如常,心里却像烧沸了的油,日日沸腾煎熬,她不能再这么等下去了!他师徒俩却极少离开,偶尔离开也是苍悯,珺辛全无机会。
今天是珺辛爹娘亡故百日,珺辛一天没吃东西,坐在屋里一直流泪。苍悯问她怎么了,珺辛只说心情不好。她从没和苍悯讲过她的事,这些痛苦她压在心里一直不敢触碰,她怕自己控制不住会发疯。
苍悯知道她大约是想起了伤心事,也不再追问。第二天天一亮就跑了出去,双手捧着个白色毛茸茸的小东西回来放在珺辛面前,居然是一只莹白如玉的小兔。
珺辛第一次见如此可爱的小兔,整天抱着,晚上就把它放在枕边,脸贴着脸睡,还给她取了个名字叫绒绒。
老头子也颇喜欢绒绒,直想抱抱,珺辛笑着问他:“是不是想吃烤兔子?”
老头子一脸严肃:“这只绝不吃,除非它死了……死了也不吃!”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已至秋天。珺辛这一日抱着绒绒在院里玩,绒绒突然扑向花圃,激起两只赤红小虫,在空中团团飞舞……
这一天夜里,老头做了一晚上的美梦,梦里喝了一夜的酒,奇怪的是,——居然没醉!这可真是畅快!他平日里爱喝一口,但是酒量奇差,一喝就醉,所以苍悯从不许他喝多,老头整日因为酒喝的不够多,觉得不痛快。
次日一早,在美梦中笑醒时,果然空气里都是酒香气,一下子提神醒脑,老头子愣了一下,这酒不是竹魂吗?
只见院里横七竖八十几坛空酒坛,里面的酒早就一滴不剩,珺辛趴在桌子上,早已醉的不省人事,地上到处都是干涸的酒渍,也不知道她是喝的多还是洒的多。
苍悯也已起来,看到此景,马上跑过去摸珺辛的脉,回头对师父道:“放心师父,她没事……”
老头子一口心头血差点吐出来,抄起个酒坛子砸过去,吼道:“她怎么没醉死!我的十三坛竹魂啊!苍天啊,我都没舍得喝!”跑过来抬起手作势要打,但他从来没打过女人,硬是把手一转,响亮亮的耳光打在了苍悯脸上。
苍悯刚放下师父扔过来的酒坛子,就挨了一耳光,几乎把他打晕,老头子这次是当真动怒了,卯足了劲打的。但这一巴掌还没出够气,摸起根棍子又打,追的苍悯满院子跑。
“我打死你个孬皮玩意,你不管师父死活,先管她,你个白眼狼,我白养你了,你个娶了媳妇忘了娘的东西……”
珺辛大醉了三天三夜,她本就不善喝酒,这竹魂酒又非凡品。珺辛只觉得做了好长的一个梦,她梦到了爹娘,原来爹娘在地狱中受的刑罚是袪罪棍,袪恶向善,如今已是得了好去向。她还见到了师父,师父只是远远站着对他笑,让她保重。无论她走到哪里,身后都有一个人陪着她,可当她一转身却又看不到这个人,只看到一双璀璨如星光般的双眼,珺辛对这双眼睛笑,眼睛也对她笑,温柔缱绻,这人让她感到无比的安心和温暖。突然这双眼睛看着珺辛身后恐慌起来,珺辛回身一看,是个带着青木面具的人,青煞!青煞一剑刺过来,横空跑来一个人替他挡下,是苍悯!星光眼睛的人也躺在了血泊中,珺辛大恸!青煞狰狞的狂笑,御风站在半空中,手中拿着一件光芒刺眼的银鼎,向她砸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