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胖圆脸带到一个房间,我惊喜地发现那竟然是一间单间,虽然装饰简陋,但显得相当整齐干净。
胖圆脸说:你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竟然一进王府就被员外爷看中,你看你住的这条件,我才刚刚达到而已,而我已经在府里干了十三年了。
我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胖圆脸说:你得感谢员外爷,一般人员外爷鸟都不鸟一眼的,就算是本城的太守——你看那个李太守,还不是得巴结员外爷?当然你不是一般人,你会飞。
我说:我只是跳的比别人更高更远一点点。
胖圆脸说:那就是飞。
胖圆脸引我进房间,再说了句你好好休息吧,转身走了。我巴不得胖圆脸离开,我把门掩上,坐在床上,倒在床上,吁了一口气,心想好不容易有个落脚的地方,在这个荒乱时期,也能混下去了。可是想到自己的使命,又觉得头疼——每个人都有惰性,只不过为生存所迫压抑了,好比草原上的黄羊为了不被狼吃掉只能不停地奔跑,其实黄羊最是慵懒,一旦眼前的顾虑消失,哪怕只是一瞬间,也要卧倒身子休息,卧下去就再也不想起来。人也是这样,纵然先前自己伟大的期望还待前行,但只要一想到之前的苦难,想到还要经受的苦难,即使稍得余闲,也会觉得倒下去也不失为一种极大的享受,之前所做皆为徒劳。我在一瞬间就明白了,路漫漫其修之远,而我自己又是多么的讨厌麻烦。是的,我内心里向往简单,好像一汪清水,一眼见底,那多么畅快!然而,每当我感慨万千地想,好吧,就这样吧,不用为吃喝担忧,每天要做的事闭着眼都知道,多好!这时候我的心里就会响起一个声音——你想要那种简单吗?可是现实很复杂,还会更复杂!你想要在复杂中寻觅简单,还妄图占有它,别做梦了,你不如回去那个洞,趁早了结,你该想想,你为什么出来,舍弃简单,卷入这复杂的尘世?
我突然想起了黑炭,黑炭说他就在他的打铁铺等我取无痕的剑鞘,等等,他还说了句话,这句很关键——受不了的是当人家的奴仆,逍遥自在地打铁多痛快!他说过这样的话吗?也许只是我心中所想,但是,我难道受得了当人家奴仆的日子?我进来绝对不是为此,我甚至还记得我的最初的愿望。王员外实在是一个奸诈狡猾又悭吝的小人,虽然他供我吃住,但也不过是把我当工具养着,把我作为他奴仆名单中又一个木偶,我来到此地,是为了打倒他。
一切都没有意外,只是过程多些波折
我木然地躺在床上,脑袋里却在剧烈地交锋。门在这时咯吱一声被推开,进来一个女孩,手上端着一盆水。
我说:你是谁?
女孩说:我是为这个房间的主人配备的侍女。
我说:侍女?是干什么的?
女孩说:服侍这个房间的主人休息。
我说:服侍这个房间的主人休息?
女孩说:就是你。
我说:什么意思?
女孩说:这是王员外的意思,他说,住在这里的人都很累,要拿出最好的服务来侍候。
我说:我是说……
女孩把水盆放下,来脱我的鞋子。我挣扎,但是那个女孩的手一旦触碰到我的肌肤,我顿时一阵酥麻无力,就挣扎不下去了——但是我是真的想要挣扎吗?我很怀疑,并且觉得这也许是男人详单阴险的一面。内心想要表面却故作清高。她顺利地把我的鞋脱下,把我的脚浸入水中。
但是我确实感觉到自己的无耻和尴尬,脸上发烧,问她:你不觉得我的脚很臭吗?
女孩这时长长吐出一口气,说:我闭住了呼吸,这里的老婆婆说把脚从鞋子里拿出来一直到放进水盆里这段时间,一定是不能呼吸的,不然会晕过去的。
我更加尴尬,说:哦,难怪你刚才的力气那么大。
然后是一阵沉默。我借机观察这个女孩,发现这个女孩稚气尚未全部脱去,身体发育也才刚刚有点起色而已,一双大眼睛扑闪着淘气,红扑扑两颊生红云,显示着她的天真可爱。我心里忍不住想,这个女孩子这么幼小,本该得到父母兄长的疼爱,现在却为我洗脚,想必也是因为饥荒和王员外的强夺。那双手拨动着水轻轻拂过我的脚趾,极尽温柔,我却立刻生出一身的冷栗子——让一个可作为我的妹妹的女孩侍候我,我情何以堪?
想到这里,我下意识便要抽脚。没想到她却说:好了。天色不早了,公子早些休息。
说完,她端起水盆就要离去。我心里对自己的厌恶愈加增多,想如果刚才我不想那么多,直接推辞她,她就可以不必洗下去,心里怒骂自己想那么多有何用,往往错失机会造成遗憾与悔恨,所以作为一个人有时候一定要有些莽撞之气,不要考虑,要操刀必割。
我感到极不自然,看见她就要出门去了,才底气不足地问:呃,你叫什么?
女孩扑闪着眼睛,一脸纯真地看着我,说:小欧。
我说:是真名吗?
小欧说:不是,我的真名叫欧小芳。
我说:为什么不叫小芳?
小欧说:最开始大家都叫我小欧嘛。
我说:哦。
我想一定是许多人一听她的名字就自作主张叫她小欧,她本来可以叫小芳,都不用再造一个名字。但是我觉得小欧未必是小欧所乐意——为什么一个名叫欧小芳的女孩不叫她小芳却要叫她小欧呢?
小欧说:早点休息喽!
她说完,把门掩上走了,我盯着门一阵怅惘。房间里突然很安静,听觉感到无比的清晰,可是又是如此地不情愿听。在这个时候,我听见隔壁房间发出一些极为古怪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喘息和低叹,但我已经了无兴趣去深究这些声音的原因了。
之后长久无事。久到什么程度,我都没有了时间的概念,只感觉进来王府已过去好久,又觉得仿佛才过去一天而已。
我很奇怪,明明听王员外口气,他是准备很快要用我去做一件事,谁知道这么长时间都毫无动静,可是又没人来告知我,我可以做点什么,只能待在房间里,发呆,当然每天都有那种喘息和低叹透过墙壁传入我的耳膜,但我内心的焦急和迷茫让我对之麻木。到了一日三餐的时候,小欧就会提着一个食笼到来,给我摆出一盘三个馒头,一碟咸菜和一大碗水,天天如此,没有改变。奇怪是我却吃不烦,每次总是全部吃光,并且感觉只有九成饱,于是更加期待下餐的到来。夜幕降临的时候,小欧就会端来一盆水,像第一次那样要来脱我的鞋子给我洗脚,然而我坚决地拒绝她,我自己来,让她坐在我的床沿。她就笑咯咯地坐在我边上,看我洗完,她就端起水盆,对我说时候不早了公子早点休息喽,一如既往地语调充满天真和调皮,说完然后离开,然后那种古怪的声音又会在这个时候准时响起,并且持续一刻钟。我有时会好奇这规律而无聊的生活究竟出于何种目的而认为规定,但是我无法往深处去想,因为那种怪响总会持续缠绕。
当然这样的时刻也只是持续一刻钟,之后又恢复到焦急无聊的境地,无聊的时候只能无聊,连想都觉得无聊。有一次我实在在房间里待不住了,就走出去,在过道里碰见一个高大精壮的歪嘴男人,见到我神色尴尬,露出一种很可恶的笑容,提着裤头急匆匆地往房间里钻。我非常奇怪,心想他出去外面那肯定是去茅房,急着上茅房倒不奇怪,上完了茅房还这么急匆匆地为何?不过我虽然心存疑惑,也懒得去想要得到一个解释。
那次我走出去很远,在这样一个偌大的空间里竟然没有看到一个人。当然这里绝对不是没有人,而是所有人都藏匿起来了,比如在我的左手边的建筑里,虽然我看不见里面的情况,但能感觉到里面有人,而且不止一个。但是他们为什么不出来,这让我很迷惑,觉得这里无处不充满着无趣与古怪。
看天色已不早,想到小欧这个时候也该到来,我只好回房。然而在我快要回到住地的时候,我竟然看见一个人站在路口,且是一个男人,这让我立刻觉得惊喜,心想终于可以跟一个男人说几句话,而这个男人显然不是小欧。没想到这个男人看见我更加惊奇,惊奇到离奇。
男人说:你、你为何在此?你怎能在此?
我说:出来走走,透透气。
男人说:你不能出来,你应该在你自己的房间里接受服务。这个时候。
我说:我不需要,我需要活动活动。
男人说:不行。在这府里的人,每时每刻都只能在特定的地方,你看看周围能看到人吗?你这个时候应该在房间里。
我说:我一直都在房间里,你为何在这里。
男人说:这个时候我应该在这里。你快回去,接受我们给你提供的最好的服务,没有许可,不可轻易出来。
我说:最好的服务,我不需要服务,我要做点有趣的事。
男人大惊,说:你的意思是我们的最好的服务很无趣?不不,我们提供的女子很嫩,也就是你,员外爷特别吩咐。
我说:不就是洗脚?天天洗脚还不无趣?
男人更加大惊,说:你就让她给你洗脚?
我说:不不,我不让她给我洗脚,我自己洗,她这么小的小姑娘,怎么能让人家给我洗脚?
男人瞪大眼珠,突然又收住,若有所思地说:看来得找个人来开导开导你。你现在回去,不可再出来,念你初犯,便不找你麻烦,下不为例。
我说:那我该做什么?
男人说:等待指令。
于是我只好回到房里。小欧已经在房间里等候,见到我,又是惊喜又是担忧。我说我去茅房了,小欧不相信,说那需要多久啊,我说肚子里积食太多,又好久没有做大动作。其实我想说馒头太硬,但想到食物不是她所能掌控,这样说不免会让她以为我的抱怨是指向她而使她伤心。当然都是骗,关键是要骗的漂亮。
小欧相信了,又恢复到她往日的天真调皮,要来脱我的鞋,我照样不让她干这个,我把她拉到床边,要她坐下,她的脸立刻红了。我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在想那个男人说的话,似乎可以得出一些非我所能想到的信息。
小欧低着头,手抠床席,似乎以为知道我接下来要做什么,胸脯起伏,声音也略微颤抖了,说:你想做什么?
我说:我想跟你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