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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我又给小美打了一个木棚,倒是显得比木屋大。虽然我很留心想使木屋与环境贴合,这样就有隐身的效果,但是最后的效果反而是木屋在这环境中特别突出,后来我想,这样也好,在这样的野地里,绝少有人的足迹,就算有人无意撞见,也想象不到这其实是人类居住的房子,可能会以为是猛兽的场所而吓得尿遁,而如果不留心的话,再次撞见的可能性就很小了。可见,就算是标准之中的失败品在某一情景中也是恰到好处的成功之作。

夜幕降临,我生起一堆火,小欧在溪边清洗大米,用竹筒煮粥。我们坐在盖好的房子前边,听着米糊咕噜的声音,呼吸着山林深处的纯净气息,感受那止不住的安静,内心无比平和及舒服。

小欧说:你要去李太守那里了吗?

我说:不急。

米糊咕噜咕噜。

我说:你一个人会怕吗,这里如此寂静?

小欧说:还有小美。

我说:黑夜呢?

小欧说:我会生起一堆火,等你回来。

我说:会觉得孤独吗?

小欧自嘲似的说:我早已经不怕孤独了。我跟孤独讲和,它成为了我的朋友。

我看着小欧的侧脸,在火光的照映下轮廓分明。

小欧说:你知道吧?我虽然还很小,可是我已经比同龄人更懂得察言观色了,也就是更精于伪装。但是从前我不是这样,从前的我单纯如一张白纸,懵懂得仿佛永远不会长大的孩子,是父母的掌上明珠。那时候,我家还是铁城的名门望族,就算是王员外李太守也得巴结我们家,王员外更是向我父亲提亲,希望我能嫁入他们家,那段时间王员外和我父亲特别亲密。大家都以为两家将要强强联合的时候,我的父亲却突然无故自杀,然后我的母亲也不堪这重击而病亡,接着饥荒袭来,我家就这样衰败了。我家的一切全部被王员外占去,包括现在他住的宅子,原来是我们家的,我到现在也想不明白,王员外为什么会住进我家里来。但是王员外他说会照顾我,不会让我在饥荒中挨饿。多么好心啊!但是我知道,我家之所以衰败,我的父母亲之所以身死,我的命运之所以被他掌控,都是这个王员外的阴谋!是他害得我家破人亡,现在却来我面前装好心人!他以为我如此幼小便能被他蒙骗么?我早看透了他,但是我无能为力,我只能伪装和等待,我暗自发誓,就算是受尽屈辱,总有一天也要让他得偿所报!我于是假装接受王员外的帮助,但是之后才发现,原来我的家我再也不认识了,我只是那么多女孩中的一个,我除了听从安排每天换取一顿饭连王员外的面都见不到,我想我算是完了,但是我怎能就这么完了?不能完,就得继续伪装,可是我的心却在绝望,尤其是在听说我们这些女孩是用来满足那些畜生的消息后,就想如果身体受辱就死吧!但是上天终究是公平的啊,它让我遇见了你!我的过往就好像一场噩梦,我以为永远不会有醒来的时候了,你唤醒了我,给了我继续活下去的希望。哥哥,谢谢你。

小欧说完,一身力气似乎用尽了,她的双眼留下了眼泪。

我静静地倾听,内心里面却是极为震动。我无法想象如此柔弱的女孩竟然背负了那样沉重的包袱,因为王员外个人的不可告人的私欲,原本美好的无忧无虑的生活被打破,更可怕的是,小欧却还要像毫不知情一样做出笑脸供他利用,这是多么不可想象和难以承受啊!但是小欧却一个人承受住了,虽然小欧因此也付出了重大的代价,就是她过早见识了成人世界的龌龊及黑暗,过快地成熟了,她再也回不去当年那无忧无虑的纯真时期了。

我抱住小欧颤抖的身体,小欧便顺势头靠在我的肩膀上。我轻轻低说:好了,一切都过去了,这样的日子再也不会出现在以后的岁月,我会在你的身边,一直陪伴你,保护你。

小欧说:真的吗,以后你去哪里都会带着我吗?

我说:是。等到有一天我们走累了,我们便像今天一样,找到一个美好的地方,盖几间房子。你觉得这里漂亮吗?

小欧向四周看了一眼,说:太黑了,看不清,倒是今晚的星星好亮啊。

我看向夜空,只见群星璀璨,是一个顶好的星空。我低头看小欧,小欧已经在我的肩头睡着了,才一会儿工夫,睡得好沉啊。

我知道当一个人将内心深藏郁积的以为这一生都不会说出来的秘密说出来之后,这个人心头压着的负担也就释放了,那一刻,整个人会有一种新生的感觉,之后便像初生的婴孩般沉沉睡去。

我在心里说,睡吧,小欧,好好睡一觉,明早起来,又是新的一天,新的开始,你将不再记住那些黑色的过往,你将获得一种简单快乐的新生活。你本该这样生活……

我将小欧轻轻抱进房子里面,那里搭好了一张我用花藤制作的小床,散发着清香。然后我把身上的外衣脱下盖在小欧身上,掩上门,又往火堆了添加了几根木柴。最后我走到小美面前。

我把手按在小美的脑门上,看着它那波光粼粼的大眼睛,说:如果你真的如小欧所说,可以感应我,那么我也能够感应你……我想请你帮我照看小欧,这里是荒山野地。我和你此生注定在一起的话,那么一定也还有小欧。求你了。

小美的眼睛在夜色中扑闪,那一瞬间我仿佛听见有个声音在回答我:放心吧,不会有事的。你还可以做得更好。

我诧异地看着小美,笑起来。

我要走了。这一去就注定了那件事要结束了。

但是,我的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是,如何找到回去的路呢?我已经知道我天生的方向感差,而之前的一通乱走,早已没有了方向。

我不禁抬头望天,忍不住要捶足顿胸吼一句:有没有搞错啊,关键时候竟然要困在山里做野人?

然后我清楚地看见,在我仰望的那一片夜空里,出现一颗闪亮无比的星辰,我隐隐感觉好像见过一样。那颗星辰在黑夜中异常显眼,因为在它的周围再也看不见其他的星辰了。

这是一颗孤星。

有时候,红花太突出,可能不是因为红花有绿叶陪衬,而恰恰是因为没有绿叶,这时候的红花绽放在沙漠中,是沙漠玫瑰,沙漠就是它的陪衬。

就如我眼中的星辰,它的陪衬是无限的夜空,而其他的星辰在它耀目的光芒下陪衬不起,只得退去。

但是它又不是月亮,月亮永远无法和星空共存,它可以,但是它绝不混杂进去,它永远只在自己的夜空中前行,它本可拥有许多同伴,但结果却是永远只在自己的夜空中闪耀。

这就是孤星。

我记起那天在一片空地里看见它的时候,那里离王府不远。那么我只要走到那颗星辰的下方去,也就离王府不远了。

有了目标,思路也就鲜明得多了。我在山林中专心赶路,朝着星辰的方向,到众星隐没而此孤星仍旧闪烁的时候,我再次来到了那片野地。于是认准大方向,很快就看见了王员外的哨楼,正好有人在换班。我心想机不可失,便在一段矮墙处翻身进去。再看天际,东方泛白,心想这个时候大家都还在梦乡,但也快要梦完,我得赶紧找到李太守。

但是这里的房屋大致一个样,要找到委实不易。于是窜身上屋顶,凭着大致的记忆认定一个方向,每栋房屋都揭瓦查看。我揭开屋顶原来不过是想找到李太守,当然没有那么凑巧第一次揭开瓦当就发现李太守正在下面的屋子里泡好茶等候我,结果是我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屋子内部空间很大,但是空荡荡没有布置任何家具,却灯火通明,可以看见靠窗的位置摆着几具稻草人,这原本已足够让人奇怪的了,更奇怪的是,屋子的中央,挖掘出一个大洞,已然深不见底,不时有人从洞里出来,把从洞里带出的泥土倾倒在洞的周围,可见这洞还在加深,不知为何。

我联想到小欧所说王员外正在做一项巨大的地下工程,不禁怦然心动,以为已经接近了真相的边缘,忍不住就要跳下去一探究竟,但一想,还不行,这样的话不免打草惊蛇,于是抑制住冲动。换另一个屋顶,继续揭瓦,里面不是泡好茶等候我的李太守,无一例外是一个仍在加深的洞,布置跟第一个屋顶所见相同。

我心想,我曾经在夜晚出来,看见这些灯火通明的大屋人影憧憧,原来是摆在窗边的稻草人在烛火的照耀下显示的幻影,虽然能感觉到人气,那是因为活人确实离我不远,就在我的脚下。但是我却从未进去看清楚过,虽然疑惑过为何这些人不见出来,但是却未去深究,以致到了现在仍然一头雾水。当然我的根本目的并不受此影响,我仍是像当初一样想要让王员外吐出他不应得的部分并接受应有的惩罚,我的意思很简单,就是确定了谁是坏人,就去替天行道。而这个坏人究竟做了怎样的坏事,具体的恶行是什么,我就不关心。

我的这种想法似乎把自己推向了一个很高的境界,但结合我的实际,其实玩的成分居多。就是这样,人的想法总是趋向简单,这是不利于人的成熟的,想法的简单有时不能看清事物的因果并且会流落于幼稚,最终是不能服众的。因为这世上大多数人想的很阴暗,而人们的想法是永远也不能统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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