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说,她已怀胎八月,明年二月便是预产期。又说道家里甚好,贺薄了生了个女孩,遥撵彧很是喜爱,待贺薄也欲来欲好。叫她不必记挂。旋即言语了几句自个儿在上京的境况。字里行句间,尽是幸福洋洋。
千雪一面念着,一面回到自个儿屋内。托着下巴,遐想连连。想着穆德定是百般疼爱姐姐,想着初雪大着肚子的模样,想着遥撵彧带着妻儿游耍在白驼山上的情景……
一幕一幕,高兴不已。满婷进来,嗔叫道,“又在出神,还得这般笑容?”
千雪见她刚从外面回来问,“又去哪了?”
满婷道,“眼见小姐婚事近了,想绣个花字与你。”千雪皱眉歪头问,“你几时会刺绣了,我怎得不知。”
满婷蹙眉,摸了她的头。
千雪立刻明了,忙道,“我是说,好久没见你绣了,以为你忘记了。”
心中却想,好险!
满婷笑问,“你喜鸳鸯还是蝴蝶?”千雪盯着她,知她故意这般问,便道,“鸳鸯!”
满婷脸色终于放松了些,打开腰间的口袋拿出绣线,又从袖口掏出一件小盒,搁在她眼前。
千雪打开,是一幅红梅耳坠。她问,“哪来的?”
“奴婢刚入门口,一个小男孩过来,硬塞给我的,说交给小姐。我正欲追问,那孩子跟见了鬼似的一溜烟不见了。”满婷道。
千雪猛地想起那红玉簪子,红玉胸坠,心口一缩,推在一边。
满婷见她脸色异变问,“怎么了?”千雪抬眼摇头道,“把它和那红玉簪子放一块儿。”
满婷点头问,“莫不是小姐知是谁送的?”
千雪起身,望着窗外,缓缓道,“你且放了吧,日后便知。”
满婷噢了一个字,收起东西,旋即又说,“今儿襄王爷托人又送来两个木箱,一个装了首饰,一个满是冬衣。我知你定不喜,便也搁在床底了。”
“嗯。”千雪答应着,依旧注视着窗外的白雪,心飘忽起来。
满婷撩起门帘,复问,“小姐还没告诉我方才为何如此高兴呢?”
千雪这才回神,笑答,“初雪要生宝宝了。”
过了年,天波府便开始忙乱千雪和五郎的婚事。贴喜字,试喜服,下喜帖,办喜货,挂红灯,杨家上下好不热闹。千雪直说简单随意些便好,众人只答应,却还是各自忙各自。
没到十五,在初十,杨府便已安排妥当。只千雪的晚喜服还未送到,急坏了花解语和耿金花。
千雪见花解语已派人催着衣坊近五次,但心中还是不放心,欲自己看去个究竟。她忙开解道,“这离婚事还有五天,大嫂不必着急。”
花解语插腰不悦道,“这个董老板,当初说初一便可做好,如今拖了十日,现在又来敷衍我,说什么最近定单太多,忙不过来。此等言而无信之人,怎叫我不生气?”
千雪从没见花解语如此吹鼻子瞪眼,不免心中有些好笑。正乐着,抬眼,便见杨业和佘赛花走来,忙跨步上前作揖。
杨夫人扶起她的手,眼神哀叹,看着她道,“接旨吧。”
千雪有些没听清,突地从门口又走来十几个人,领头的是个锦绣紫衣的太监,手里高举圣旨,仰着嗓子喊道,“谁是司徒千雪?”
千雪上前一步,躬身道,“是民女!”
太监瞧了她一眼道,“跪下接旨吧?”
千雪愣住,门口,五郎,六郎,郡主,七郎疾步赶来,皆站到她身后,杨夫人身边。
“司徒千雪听旨!”太监喊出口时,千雪依旧傻傻愣着,但见杨夫人带头跪地时,她才恍然醒悟,双膝缓缓跪下,接着身后便是五郎六郎他们屈膝的声音。
太监低头展开黄布,大声念道,“素司徒家乃三世为官,族望名盛,司徒公,名誉远播,富甲一方。其女司徒千雪,文采卓越,端庄温婉,聪慧伶俐。朕有幺女七公主,授待虚位,特封司徒千雪为司徒宜人,师于七公主,一月后入宫侍奉,钦此!”
千雪噗通一声落坐在地上,心突突的直跳。那太监说了什么?入宫!谁入宫?是她吗?不可能!皇上只见过她一面,怎能叫她去侍奉公主?她不去!她不要被关在那高高的城墙里面,她不要被折断羽翅,想逃都无法逃走!
不要!
她猛地跳起身,跑向门口!脚步飞快,如脱了线的风筝,拼命的跑。
不去!她不入宫!为什么!为什么是她!
“千雪!”身后是几处喊声和追跑的脚步!
“砰!”猛地撞上一个人影,那人牵住她的手臂,叫道,“千雪!”
气喘吁吁地扬起头,杨四郎眼神哀恸,睁睁看着她。
“救我!救救我!”她紧紧的抓住他的双臂,乞求。杨延辉!她心中唯一的希望,救她!
四郎盯了她半响,无声无语。旋即,抬眼,众人皆赶了过来。杨夫人在她身后道,“千雪,皇命难为,接旨吧!”
千雪依旧不肯放开四郎的眼神,他动了动唇角,似乎要说什么,却没开口,只松开她的手。侧身转眸。
千雪顿时心灰意冷,扭头扫了一眼众人,五郎双手握拳,手臂却被六郎紧紧的抓着。七郎只诧异的看着她,似乎和她一样莫名其妙。郡主对她摇摇头,眼神落寞。
她缓缓跪在皇恩面前,双手接过太监手中的御旨!双头磕地,低沉道,“司徒千雪谢皇上隆恩!”
太监微微点头,转身近到杨业面前屈身道,“皇上说了,小姐初来乍到,对宫中礼仪知之甚少,先不必入宫,暂住襄王府,学些礼教,一月后再行侍奉!”
杨业拱手道,“有劳公公了。五郎,带公公到前厅吃茶!”
五郎顿了顿,咬了咬牙,才迈开步,领了去。
郡主扶起一直跪在冰冷雪地上的千雪,她摇摇晃晃的起身,双目垂直。
杨夫人握起她的手,半带无奈,半带歉意,轻拍道,“我的孩呀,杨家对不住你!日后的路还长着呢,保着身子重要啊!”
旋即,哎叹一声,走了门外去。杨业双手背后,拍了拍四郎的肩膀,没说什么,只默默随杨夫人出了小院。
六郎近身到千雪面前,正欲开口,她转眸,冷淡道,“不必说了,我明白,我累了,想回屋休息了。”
郡主搀着她的手臂,她推开她的手,微微一笑,表示没事,便大步朝自己的客院走去。
身后,七郎皱眉问六郎,“千雪一月后要进宫了,那五哥怎么办?”
六郎悲痛一笑,“皇上堵了这门婚事?还能怎么办?”他转眸看向杨四郎,只见他一手背握拳,一手扶在胸口,眼神从没离开那颗已谢落的梅花树梢,那是她最喜欢的花。不禁喃喃道,“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十五之日,本是杨五郎和千雪成亲的日子,但杨家上下却冷清宁静,红字卸去,灯笼挂下。满婷一面收拾衣物,一面瞧着沉默的四壁,低叹一口气,“不过几日而已,却变了样。小姐要进宫了,公子们也很少来了。咱们真的要离开杨府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