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的日子慢慢地就过去了,我无非是在东宫里养身子,或者好些的时候由温融陪着去母后那里坐坐说说话儿。自从孩子没了之后,母后对我更加的关爱照顾,细心到哪怕是坐的褥子,也要叫人烘暖了才让我坐。这段日子或者也是情感太过脆弱,我总恍惚地觉得,她就是我的亲生母亲。我父母去世得早,我已不记得他们什么模样,但望着她,就好像是望着自己的母亲一般。
要说来,宫里的四大关三大节是十分重视的,这春节年关就更是,可母后体谅我的身子心情,什么事都不许我操心,眼瞅着那样多繁多的事,她与肃鸢竟也一件件地办下来了。我负疚之余,更多的是佩服。
今日是年三十,藤青宫晚上要摆大宴宴请各派系王亲,肃鸢一早就被母后叫过去协助潇姑姑,我则留在东宫,打点些贴窗纸换红烛的事儿。
温融领着各小辈们向君上拜了年,也回了东宫。他来时我正看着蔻生换下我们床头的字画,没注意到他,就被他偷袭,一个囫囵搂进了怀里。
我见满屋都是下人,羞得急忙从他怀里窜出来,想嗔他越发不长精神,却也懒得再说——他哪一次听过的?这个人,从最初见时的稳重端庄,已经慢慢变得“为老不尊”了。于是瞪他一眼,对一旁正理床铺的思锄道:“你还不快拿个热帕子来给他捂捂,他如今越发小了,连冷暖都不知。”
思锄听见,立刻从炭火上温着的小炉罐里拿出一条帕子来,拎干,递给了他。
他笑着擦手,凑到我身边戏谑着道:“你倒是越发大了,对着本王也敢颐指气使的。”说完就咯吱我。
我怕痒,好不容易才从他魔爪下逃出来,已见满屋的下人,包括蔻生和思锄,都在偷着笑。
他却无所谓,把帕子递给思锄,过来问我:“你累不累,要不要坐下歇歇?”
我摇头,说:“不过看着他们做事,有什么可累的。肃鸢忙了这些阵子,也没见她说累的。”
我不过实话实说,他却笑着损我:“又在说些没用的话。是怕肃鸢抢了你的风头,母后不再疼你了?”
我气得皱起眉:“谁那样说了!你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不过替肃鸢委屈,她在这东宫里,虽是个侧主子,但也没享过什么福……”
“那这话是说给我听的了?行,今晚我就去她那儿,好好慰问慰问她可好?”
“温融!”
“哈哈哈,好了好了。不逗你。不管累不累,你也坐下歇歇,毕竟才过了一个多月,你这身子,御医交代过,须要好好养的。”他说着,表情又严肃起来。
我知道他担心我,于是顺了他的意思,俩人到榻上坐下。
又想起来今早朝拜之事,我边给他斟茶边随口问道:“君上给了你什么赏赐?”
他却面色一沉,见我看着他,才又换了一副明朗的表情,道:“还不就是往年的那些。玉啊,金的,有什么新意。”
“……”想必是又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可他既不愿意说,我也便不再问了。
他又转开话题问了些今晚与宴的事,思锄那边便来问可不可以摆饭了,我应声说好,他便起身去里头更衣。
思锄见我似乎有心事,把布碗筷的事情交给旁人,过来问我。
我却又说不上来什么,两人没说两句蔻生那边又好像和宫人吵起来,便搁下,不再提了。
年宴在藤青宫摆,是宫里头多年传下来的传统,各派系王宫准带女眷入宫,一同给君上王后拜年。如此一来,向来喜静的藤青宫今晚却也静不起来了,来来往往的公亲贵族小姐夫人们,个个细致打扮端庄贵气,给宫里添了好多喜气。
我在步辇上望着他们,回想起那时和温融大婚时的场景,大概就和这差不多了。
见我与温融的步辇来,下面的人立刻躬身让出一条路来,温融扶我下来,对他们丝毫不不理睬,我想是他从小就是这般待遇,已经习惯了的缘故,可我却有些不自在,这些人虽然表面上都是躬身低头,可没有一个不是在偷瞄着我们看的,不是太奇怪了吗!?
我硬着头皮,把目光放到别处,在温融的搀扶下下了步辇。却一回头,看见后头游龙般的来了一队人,宫女内侍,宫灯打扇,一样不少,再定睛看——是温涟,难怪阵仗不输温融,原来是他。
我装没看见,拖着温融就要往里走,温融却怪了,拉都拉不动,我去瞧他,却发现他正沉着一张脸望着款款走来的温涟。
我才想问他要干什么,就听见他冰冷的声音道:“没想到你今日会来。”
温涟正好走到了面前,看了我一眼,对温融道:“大年之日,当然要来。王兄多问了。”
温融道:“是么。也不怪本王多问,你赴封地之后便甚少进宫,今日又是你母姜华妃的忌日,我念你痴孝,以为你不会到这喜红的场景中来。”
忌日?!我被这二字击中,抬头去看温涟。他却仍旧满不在乎的样子,双眼直看着温融,也不答话。温融也看着他,二人之间没有言语来去,可氛围却诡异得厉害,身旁那么多人,一个两个都噤声看着他二人,像在看一场好戏。
我知这状况僵持下去会有不好,攒了攒温融的衣袖,要他赶快进宫。
温融这才动了动僵硬的身体,握住我的手,转身要走。
温涟却又不放过,竟在身后问:世子妃的身子可好了?
原本已经跨步进了宫门的温融被这话点了炸,憋住一口气头也不回地对温涟道:“对,作戏得做全套,等会儿到了父王面前,千万保持着你这副嘴脸。”
说完拉着我进了内宫,我惊得不住问他:“怎么当着那样多的人,说这些话?!不怕又传到父王耳朵里吗?本来就……你从前很冷静的,怎么今天这样沉不住气呢?”
他却脖颈高傲,看都不看我一眼,只管往里走:我沉住气,不代表我要让着他,他也是时候该知道,谁长谁庶、谁尊谁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