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状元大人灰色的袍子上晕染开了一片墨色,连成了一副山水画。这话说得好听,其实就是被浇了一身的凉水。
苏小将军很无辜地说:“是你自己撞上来的。”
吴琼用自己饱含深意的目光在苏幕遮身上扫了扫,相当同情伸手拽了拽何昇的衣衫下摆,确定真的是不能穿了之后建议:“要不,我找一件得江的衣服给你换上?”
何昇点点头,倒也没有在意得江的粗布衣服是不是能配得上自己的状元身份。
吴琼转身去得江房间找衣服,留下苏幕遮和何昇两个人在面子里面面相觑。
火药味十足。
苏幕遮挑了挑眉,即便是深灰色的粗衣穿在他身上也难掩他的贵气,这是出身尊贵从小便培养出来的一种气质,何昇这段时间见得贵人不少,自然一眼就认得出这位在后院干杂役的年轻公子绝对是人中龙凤。
“在下何昇,字水东。”何昇礼貌的介绍了下自己的身份,他虽然没有说自己是今年的新科状元,但是高头大马游街之后,不认识他的又有几个。
苏幕遮他虽然熟读四书五经,被逼得急了也能做出一两首诗词,却不是实质意义上的文人,自然也就不会遵循什么文人的气节礼仪,何昇这么自我介绍了一番,苏幕遮只是轻轻点头说了声“哦”就没有下文了。
何昇很尴尬,正在他斟酌下句怎么开口的时候,苏幕遮忽然开了口:“你是老板娘的相公?”
何昇本想说是,不过想到吴琼对待他的那种不冷不热的态度,又觉得这边应下实在是耽误了人家姑娘的名声,随即答了句:“不是。”这便看到了苏幕遮舒了一口气的表情,何昇立刻提高了警戒,“你问这做什么?”
总不能说占了老板娘便宜后一直纠结怎么负这个责任,想着在把她娶回去之前要先确定下她是不是真的寡妇吧。苏幕遮很自然的给自己的略微有点不舒服的心情找了个合适的理由,他认为自己刚刚的行为完全是因为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
由此可见,苏幕遮这个人对于春心萌动这种比较春闺少女的情怀是相当陌生的,所以当他意识到这种心情像小树苗一样在心里慢慢长大,大到让他不得不注意的时候,他才深深懊恼当初没有及时将这棵小苗给扼杀在萌芽中。
至于是怎么就对凶神恶煞的老板娘春心萌动了的,我们姑且就当成苏小将军再世为人,咳咳,是“死而复生”后那种雏鸟情节吧。事实上,谁对谁动了心,谁喜欢上了谁,谁愿意和谁生活一辈子,这其中的感情由来,又有谁能说得清呢。
苏幕遮显然是不屑于回答何昇这种没什么意义的问题的,他捞起地上的水桶,抬脚就走了。
何昇在后面哎哎喊了两声:“你还没回答我呢!”
苏幕遮转身向他示意了下自己手里的水桶,又是那副无辜表情:“你碰倒了我打得水,还想耽误我重新打一桶的时间吗?”
何昇扼腕,他不能理解这世上怎么连无理取闹都能那么理直气壮的人。所以吴琼把他领到房间为他关上门让他换衣服的时候,他自个儿在房间里坐了许久,都不能对今天的气恼释怀。
吴琼在门外等得手脚发凉也不见何昇换好衣服出来,她往手心里哈了哈气,跺了两下脚后终于忍不住催促里面的人:“你换好了没,换好了赶紧开门我给你拿那几幅字画。”末了还加了句,“你别妄想自己能找得到,我的小金库可不是随便谁就能发现的。”
这话刚说完何昇就拉开了门,他见吴琼冻得厉害连忙将她的手包在了自己手心,嘴里还念叨着:“天这么冷你等在外面做什么,快进来,快进来。”
吴琼的手忽然被温热包裹,自然不想离开这份温暖,所以男女大防也就给扔到脑后。恰好这一幕被苏幕遮看到了,在门关上以前,他扔下水桶径直闯进了屋子。
垂眼看看他们握在一起的手:“何公子,不是说和我们老板娘没有关系吗,这么明目张胆的占我们老板娘的便宜,是觉得我们十里香没有男人可以随便你欺负吗?”
吴琼意识到自己的手被何昇握着以后连忙抽了出来,她虽然这样做了,可还是觉得苏幕遮这话说得重了,仔细分析却也挑不出来错,找一下他麻烦的小心思便只能作罢,吴琼岔开话说:“快点来拿你的字画吧,谢谢你帮十里香,没有这些真不知道要怎么撑过去。”
毕竟有恩于十里香,又是个前途光明的状元,客气点还是好的。
苏幕遮见自己的这番话并没有引起什么大的战乱,他摸摸自己英挺的鼻子,顿觉无趣,然后自嘲似地笑笑,最近因为贬官被赶的缘故,越来越暴躁了呢。
然后又想,若没有自己的帮助,这个男人也可以帮她度过难关的,找不到自我价值的苏幕遮将军,心情顿时很低落。
将军果然是将军,连低落情绪的气场都非常大,让粗心大意的吴琼都感受了。
其实说起来苏幕遮和吴琼是相似的,全都是从富贵人家流落市井,不同的是苏幕遮还有重新站回自己位置的机会,而吴琼这一生只能被困在别人的命运里。虽然吴琼曾经的富贵比之苏幕遮要差了不少。
吴琼认为作为同病相怜的人,她理应去劝一劝苏幕遮。
当晚,吴琼就在自己房间准备了很多好酒,打算和苏幕遮来个不醉不归。
酒是个好东西,酒后吐真言啊,吴琼深刻的了解到,因为自己的一场退婚,究竟给可怜的苏幕遮带来了多少痛苦。
不被相信,不被认可,不被理解。苏幕遮说:“给我家的苍猊起名叫阿宋还是便宜那个宋三小姐了,若是她还活着,我若不把她娶回家我就不姓宋!”
“唔,你本来就不姓宋吧?”
“这你管不着。”苏幕遮重重的敲着桌子,“我就是要把她娶回去,娶回去,再休了她……”
“喂,其实阿宋也没有想到会这个样子啊,你不用这么恨她吧?”吴琼拿着湿了水的手巾擦着苏幕遮的太阳穴,说,“其实阿宋很可怜的,她从小就没有娘了不说,还一直被自家的姐妹们排挤,若不是从小就被逼的急了,她也不会这么冲动地跑到你府里退还婚书不是。再说,当时你明明可以追上她把婚书还给她啊,你为什么没有做?”
苏幕遮喝酒一般不会上脸,除了眼睛会比平时深沉的样子明亮外,一般人看过去还真看不出他喝醉了。
他看着吴琼说:“我原本就不想耽误她,战场上的厮杀昏天暗地,说不定哪次我就回不来了,琼儿,你应该明白寡妇不好做。”
吴琼太阳穴跳了跳,她自我暗示说不与醉酒的人计较,接着笑脸询问:“可是,当初阿宋喜欢你的传言满京城到处飞,你为什么不出来澄清一下,或者撒谎说是你心仪她也好啊。”
“传言?什么传言?我每次回京述职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哪里听说过什么传言。”苏幕遮忽然清醒了一般,他扳住了吴琼的脸问,“你为什么这么清楚她的事情?”
心虚的吴琼立即讪笑,岔开了话题:“其实你不能说自己除了打仗什么都不会,你看,你力气大,干起活来也很利索,还有你会品酒,可以帮我掩盖失忆的事实……”
“你需要我?”
吴琼怔了怔,随即答:“是啊,我需要……唔……”
苏幕遮吻上了吴琼,他的嘴唇滚烫,带着灼人的温度灼烧了吴琼的神智,吴琼只觉脑子里一空,然后就是满嘴的汾酒含香。
这酒果然醉人,醉了苏幕遮,也醉了吴琼,他们唇齿之间酒香弥漫,两个人似在品尝酒酿佳肴,又似在品尝对方醉人的芬芳,直到苏幕遮滚烫的手从裙摆除深入到吴琼的亵衣里面,贴住了她的腰部的肌肤,吴琼颤了颤,然后蓦地瞪大了眼睛,猛地将苏幕遮推开。
于是坐在小榻上的苏幕遮就滚到了地上,头“砰”的一声碰到了桌子腿。
一动不动了。
吴琼吓了一跳,她连忙过去扶他,翻过他的头,便对上了苏幕遮那双清亮的眼眸。
苏幕遮嘴角一勾:“琼儿,你喜欢我。”
只听“啪”地一声响,苏幕遮脸上随即印上了五个指印,吴琼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睨着他:“即便是我真的喜欢你,那也只是看上了你的容貌,可这世间容貌姣好的男人也不乏少数,比你看好的那兔爷馆里比比皆是,更何况,我并没有看得上你!”
吴琼擦了擦自己的嘴,又唾了两口,才转身离开,她不想再看到这个,这个连侮辱人都如此理直气壮的男人。
你以为我喜欢你,所以就可以这样随意轻薄我?
门哐的一声被带上,苏幕遮摸摸自己被打的脸,已经清醒了的他忽然明白,自己似乎说错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