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进去时他正坐在书房的几案前发呆,不知他在想什么竟没注意到我已进房,我轻咳一声他才从沉思中抬起头,眼底的疲色和孤寂让人心疼,我在他对面缓缓坐下看着他:“你还好嘛?”
他看着我眼里飘过几丝温暖:“这么晚你为何还没休息?”
“你不也在忙嘛?”我去拿他面前已经冷却的茶水,他急急地从我手里将茶水按住说:“都冷了,我给你换杯热的来。”
我看他起身,几日的冷战我们都赌着一口气避不见面,可今夜再见透着房内不甚明亮的烛光我竟看他鬓边几丝银光闪现,心内酸酸涩涩的:“你为何要这样做?”
他怔了一下:‘什么?’
“我不是傻子,也不是聋子,满锦官城人都知道的事,我不可能听不见看不见。”我直直地看着他,他避开我的目光。
“阿陈,那些事与你无关你不要理。”他默然半天才说。
我伸手轻轻抚着他的脸:“三郎,你不是热心利益的人,你做这些并未让你快乐不是吗,你究竟是为了什么?告诉我,我知道高老将军的死绝没那样简单,高家最近接连几个在朝有威望之人被查处,你又带头上书要求君上封几位皇子,这一切的一切,你不要告诉我只是巧合。”
他将我的手避过淡淡地说:‘你要信我。’
我的泪水忽地就那样无声滴下:‘正是因为信你,知你我才知你不是毫无原由的,从此次回来,你变了许多你知道嘛,你那样淡泊名利的人现在积极地做着你以前最鄙夷的事情,可是我看出来你并不是真心想要这些,为什么?’
他眼中猛地精光一闪盯着我说:“阿陈,我要变的更强大,才能护卫自己想要护卫的人。”
我心里一颤:“你真的变了嘛?”
他伸手拭我脸边的泪:‘我没有,对阿陈我永远都是最初的心。’
我默默地流着泪看着他:“可我却觉得你现在陌生的我不认识。”
他将脸贴在我的脸边轻声说:“阿陈,你为什么不能假装不知道那些事,我们还是像以前不好嘛?”
我喃喃道:“我多想我真的傻真的听不到,可我真的不能假装看不见高大哥绝望的?身影贺兰月失望的眼神,你勉强作出快乐的样子。”
他沉默。
我抹了抹脸上的泪水站起来:‘你以前总说白家结党培植自家势力让君上猜忌,你现在不是在做一样的事嘛?更何况你这样做不只是君上的猜忌,恐怕连白家都会对你生出异心来。’
他继续沉默。
我走到门边仍不死心回头又道:‘你可知你现在犹如踩在刀尖上跳舞一般,荣将军。’
他痛苦地看了我一眼轻声道:‘阿陈。’
我向他行了应有的礼节准备退去,他几步冲过来抱住我:‘阿陈,不要走。’
我侧头不看他流着泪说:‘荣将军现在日益富贵,阿陈怕是跟不上将军的脚步了,你放心,我说过再不会离你而去,定会一直留在这里,况且我也无处可去,但我们之间想要回到从前,怕是不能了。’
他将头埋在我发间痛苦地说:“阿陈,你若知我信我,何苦这样伤我。”
我木然地说:‘荣将军有娇妻美妾,有大好的富贵前程,像阿陈这样的女子实实担不起将军这样的厚爱。’
“我只要阿陈你一人。”
我回头:‘阿陈是将军府上的人,将军若想阿陈留下,阿陈不会推脱。’
他眼里顿时掠过万般苦楚:‘我们真要这样嘛?’
我看着他:‘将军还有什么别的吩咐嘛?’
他放开手看着我眼底的孤寂伤痛让我差点就扑向他,但只一瞬的柔软我终是硬下心转身出了书房的门。
贺兰月倚在一处横栏前看着栏下开的正艳的秋菊:‘他还好吧?’
我心思也在别处听她忽地问这一句没头没脑地话:‘谁?’
贺兰月伸手掐了一朵秋菊擎在手上细细地瞧着:‘高将军。’
我看了她一眼,近些日子她显得有些憔悴,因着那道荣三少的上书,几个皇子陆续被封王前去封地,博儿因着年纪尚小贺兰近来又身体不好,所以暂缓赴封地,但明年一开春估计也会被送去封地,显然此次对于白太子略显不受宠爱稍有动摇的地位很是有益。
贺兰月脸上现出一丝红晕来:‘你说此次秋狩我能见着他嘛?’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
贺兰月似是也并未想我说什么,她垂下眼睑竟像初识时那个娇羞的少女样子:“从一入宫,有多久了,我都快记不清他的样子了,有时梦里看到也是那样远,想要走过去看个清楚,可总是跑呀跑的追不上他的脚步。”
我心下凄楚:‘即然心里有他,他心里也一直有你,那你当日为何不与他一起走掉非要进这宫门?’
贺兰月长叹了口气:‘他若不是高家之子,我若是心强些,也许就如你所说,可一切都没有回头路。’
“晚宴时也许他会在。”我扶起贺兰月走出亭子。
贺兰月唇边带着从未有过娇俏的笑容,她将手中的菊花别在鬓边冲我笑笑,我们向着君上的大帐走去,金黄色的帐前,君上与许多臣子正畅谈甚欢,草地上锦旗飘扬,宫人穿梭不息。
还有几步就走到帐前就看见西南方几骑飞奔而来,正异心是什么人这样胆大,就见那面大喊:‘君上,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我和贺兰月停住了步望向来人,是校尉李扬,他是白大将军手下,只见他从马上飞下扑倒在帐前地上:‘高将军被荣大将军射死了。’
贺兰月全身大抖,她瞪着眼张着唇看了看那人又望向我:‘阿陈,他在说什么。’
我脑子也是嗡地一响,顾不上理她只看向场中,那里已乱作一团,不多久高大哥的尸体被送到帐前,他静静地躺在绿色的青草之上,胸前大团大团的血渍染红了他白色的衣襟,他的眼紧紧的闭着,脸上没有痛苦也没有愤恨的神情,平静地就像是刚刚入眠的人,我眼前模糊一片却听到身边一声痛苦的低喊,一回头贺兰月紧捂着胸口闭着眼缓缓地倒在地上。
然后,他被几个侍卫押了过来,神色平静地就像是赴一场聚会。穿过人群他目不斜视,走的那样从容稳健,我一瞬间都以为这一切都是假的,他就只是来赴一场宴会而已,那地上高大哥的尸体与他无关,可是我听到君上的声音:‘荣将军,你告诉我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跪在那里低着头,谁也不看,什么也不说。
君上大怒:‘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嘛?’
继续沉默。
我站在人群中只看见他握在胸前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似是抖了一下。
君上双怒道:‘你可知,私杀大将是何罪?’
他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我将贺兰月交给宫女慢慢走到他跟前缓缓跪在他身边,他听到我唤他这才抬眼看向我,我这才看清他咬破的唇,通红的眼,我抚上他的手感到他剧颤的身子轻轻说:‘别怕。’
君上和众人都瞪着我们,很久后君上又说:‘荣将军,你想阿陈姑娘陪你一起死嘛?’
他看了我一眼,那一眼有痛苦有愧疚有怜惜也有无奈,我冲他笑了笑抬起头对着君上说:“阿陈从未求过君上,今日阿陈只想求君上一件事。”
君上说:“你说。”
我很郑重地对着君上行了大礼说道:‘阿陈求君上,若生共荣三少一起生,若死共荣三少一起死,请君上垂怜。’
君上默然。
他霍地转过头定定地看着我轻声说:‘你不是一直在怨恨我嘛。’
我看向他慢慢地说:‘可比起对你的怨,我更爱你。’
他眼里涌出湿润的东西,手反过来握住我的手用力再用力地握了又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