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里气氛一如往日。曾锐永远保持着英文字母“C”的幅度,恨不得将自己塞进书桌的抽屉里,以便解决他的早饭问题。教室靠近垃圾堆的最角落,李航也维持着一贯认真看书的“好孩子”形象——他深深觉得书下压着的魔幻小说的奇异世界更令人着迷……
当黎静被班主任带走的时候,她才算是领教了平时恶劣的人际关系带来的恶果。没有一个同学事先提醒提醒她,说一句老班之前已经视察过了。连同桌的陆丽丽也并没有吱会一声。在早读课开始了的第十一分钟,黎静嘴里包着面包——那面包还是今早叶辰给她的,说是为了答谢自己的“救命之恩”——噎得白眼直翻地跟着老师走出了教室。
她想,要是现在回头去,准保得到满满一教室的哄笑。
所以,她还算识趣的径直走了。
早上的教室办公室还算冷清,黎静悻悻地想,还算好,挨训虽然没所谓,但也经不起让若干老师观摩自己被骂。
老刘(黎静同学那白白胖胖的班主任大人!!!!)推了推眼镜,抬起头来说:“我今天是要表扬你一下,因为这周你只迟到了三天。这话,是真的。”
今天星期三诶!还是真的??黎静在心里嘀咕着,也许你不重复,我就把这当真话听了。因为刚刚吃面包给噎着的原因,她一刻不停歇地打着嗝。“老师啊,我,能接杯水吗,刚刚面包太干了……”
旁边本来一直埋头写写画画的老师突然笑出声,抬起头对老刘说“这姑娘可真有意思。”这人她认识,隔壁班的物理老师。本来黎静是想赠以特大号白眼一枚的,后来觉得这样做未免太没大没小。
而且,那老师的注意力在说完话的时候就不在这了。他朝门口招了招手,说:“叶辰啊,进来。你这次物理成绩不错的,满分。我准备让你跟同学们交流一下学习和考试的经验,没什么意见吧?你下去准备一下……”
老刘不费力就得来个举例的模板,当然要借此苦口婆心一番:“黎静啊,你也听见了。我安排你做物理课代表是希望你不要放弃学物理。我也知道女生有时学物理会比较难一点。但每次都靠十以内的分数,我就会觉得这是态度问题,为什么别的同学就可以学得非常不错呢,学习是需要……”老刘成功地用“十以内”仨字吸引了旁边讨论喜人形势的师徒俩围观黎静挨骂!
黎静盯着桌上的备课本发呆。在数本子上没打碎的草点数到三十七的时候,老刘说,你先回教室吧。
快到走廊尽头时,叶辰从后面最上来说了句:“真的是‘十以内’?你们老师教数学的,我不确定是不是带了修辞的手法。我的意思是,夸张啊什么的。”
黎静转过头去看着叶辰,那张晚上没有看清的脸近在眼前。与体型不太相符的是,叶辰其实有一张非常清秀的脸,轮廓格外分明。早晨微红的阳光照在脸上,细微的绒毛都能够分辨。但是因为刚才的话,顿时觉得他说的每一句都透漏着两个字,“欠抽”。
“如果是想笑就只管笑。那些什么自尊心啊我根本就没有也不在乎。我不在乎你们提不提醒我,不在乎你们支持不支持同情不同情嘲不嘲笑。不在乎你们把我当朋友或者同学还是小丑,这些对我的生活一点影响都没有。我是成绩不好,因为这个我不擅长。不要用你的擅长去比较别人的不擅长。它们压根儿就不在一个参考系。你物理很好。这话,应该懂的。还有,此条建议免费。”
说完黎静没来由的产生了一种悲凉感,这种感觉是之前从未有过的。她走回到座位上,感受着周围的人的目光和永远迈不近的距离感就又走出去,一直走到教学楼的顶楼。顶楼有一间大屋子,里面零散堆着些杂物。黎静走进去,准备找一个地方把头埋在手臂里,找一个最舒服最安全的姿势狠狠的哭一场。
绕过门口的杂物,看到了一扇玻璃门,推开来时,黎静用手捂住了嘴。这屋子的外边还有一座精致的花园,虽然看起来像是有段时间没有管理,但依然可以看出造型是精心设计过的,灌木修剪出的校徽图形也能够分辨。站在围栏边,放眼望去四下都是初夏的勃勃生机。她突然想起来这里的初衷,不禁笑起来。
在屋子里找了一块泡沫垫在地上,席地坐下。兜里的小熊把黎静的腿磕得生疼。她小心翼翼地拿出来,五月的阳光照在镶满亮钻的小熊身上,五彩的光晕映在她的脸上,闪耀得几乎睁不开眼。一瞬间,过去的生活从眼前一晃而过。那年收到这件礼物的那一刻的笑颜像是对完整的家的纪念,几乎快要被忘了。
听到声音睁开眼时,她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如果不是站起来活动脖子,黎静应该不会看到倚在栏杆边的路云开。
“喂,你怎么在这?”
“这里没有招牌说是你的地盘啊。”路云开没有太多的表情,眼神一直朝着楼外面的某个地方一动也不动。“而且,我发现这里已经有段时间了,反倒问我。”白色的衬衫像发着光一样让黎静有一种不真切感。
“我们谈谈吧。我真觉得你一定有什么地方误会我了,直觉。”
“从什么地方说起?”
“从早上的对话,你说我不需要打工赚钱之类的。”黎静走到他身边去,顺着他的目光望出去。看到了一大片盛开的九重葛。
开始于自行车棚外的花圃,藤蔓将车棚整个包裹起来。缠绕着沿着教学楼向上攀爬。东南面的几乎整个墙壁都快被这片翠绿吞噬。“哇,好漂亮”她不禁叫了出来。
“你知道‘苛蕾’吧。”
苛蕾是A市一家非常有名的咖啡和私家菜馆。顾客都是名流,只接受预定从不公开对外开放。黎静点点头,知道。
“因为你去过,当然知道。既然家境殷实何必要这么卖力。”
“这个是以前了,不过你怎么知道的?”
“在中考结束后我到那里做过侍应生。上班的第一天是一个女生在那里庆祝生日。我应该说好巧吗,也是这个熊。”
黎静当然也记得,那天悠扬的小提琴声都还如同在耳边。爸妈围坐在身旁,妈妈眼里星星点点的都是泪水。她说:祝贺我的宝贝今天十五岁啦!
爸爸打了个响指。侍应生端着蛋糕走到身边,爸爸呷了一口红酒对服务员说:你给她也倒一点,然后转头对黎静说:今天破例允许你喝一点儿红酒。
那时的光线在记忆里显得昏黄又温暖。她笑笑说“那是我爸给我的礼物。”
“你很喜欢,那时我在给你倒酒,你接过来的时候兴奋得手舞足蹈。没拿稳几乎把它掉进红酒里。你记得说过什么吗?”路云开顿了顿继续说“你问我为什么要靠这么近,你问我知不知道这只限量版的熊并不是有钱就能够买得到。”
“我那时真是……蛮不讲理哈。”
“托你的福,我在那里只工作了一天。”
“真的么,听起来我那时是有点过分。”
“倒也不是记仇到现在,那时的你就给我上了一堂关于社会和阶级的课。所以印象会深一些。至于你为什么会转到我们这个县城里上学,住得离学校那么远,又为什么要找兼职,也是我的疑问。”
黎静把小熊揣进兜里,顺了顺被风吹乱了的头发说:“这个啊,说起来恐怕得要两百集连续剧的篇幅才说得清。兼职单纯是需要钱啦。啊,兼职……”她掏出手机来看了眼时间,“我要完蛋了。”
路云开看着黎静消失在玻璃门之后,心里突然一紧。
也许那件事,做……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