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理没有跟助理打招呼,一大早到了公司,从格子间一路视察到乘电梯到自己的办公室,一路都是散乱在各处的文件,隔夜的咖啡和杂乱摆放着的样书。有来得早的员工把腿翘在办公桌上嚼着口香糖;更有甚者,顶着一副宿醉未醒的倦容,像是从夜店直接赶过来上班埋头化妆的。
一直负责监督大家在文理要到办公室的日子的精神面貌的人——文理的助理汤晴站在电梯门口,石化成一尊雕像,对于老板这样的突袭行动,也只有和大家一起庄严肃立等待暴风雨的降临。
果然如大家所料,文理没有在办公椅上待够一秒钟,就往汤晴处寄出了一封地狱邀请函。暂时安全了的众人随即放下心来把乱得像犯罪现场的办公间里外整理了一遍。
所以,我平时看到的整洁有序的环境,是你通知过后的结果咯?
办公桌上的灯光正好照在文理的胸前,西装胸前的口袋里别着的钢笔的金属帽反着光正好打在汤晴的眼睛边。她眨了眨眼,往旁边挪了一步正要回答。文理接着说:一个品牌的文化要怎样表现,在你进这个公司的时候,就应该了解得清清楚楚,我现在不想像个高中生的班主任一样来个不定时抽查了你是否记住了这个知识点。
他把桌上的一本样书一推,斜睨着眼,像一只窥探着猎物的狼一样,眼睛里都是森森的光:这个,是什么东西?我一般不参与下面对新人的挖掘,但你们是本着‘只要是个人都要’的原则进行新人的选择和推广的么?你们用精美的封面包装着一堆豆腐渣一样的玩意儿。随便在读者群里找个人,都可能比你们找的这个李什么写得好。哦,顺便问一句,这个叫李什么的,不是哪个总监的小姨子大姨妈之类的吧?旷知文化的门槛已经变成负的了么?
汤晴被问得哑口无言。
我只是无意间随便看了一眼我们出的书,就得到一个这么大的惊喜。要是我再多看两本,恐怕要两眼一闭了吧。立马把这个人,解约掉。这样的人,只要一个两个,旷知就等着把招牌黑掉吧。当然,不要以为我只说了今天的李某某唐某某。你们这些挂着审核把关职责的人,哪天真的要各回各家的时候,别怀疑,你们就是最大的功臣了。
接连的话快把办公室门外叠着看动静的人们都拍到地下去了。文理突然话锋一转,说:事情处理好就去中山路的店里把我送洗的衣服送到我的公寓里。东城区的办公大楼里,我落下了一张口袋巾,你去那里给我拿过来。十点之前。
汤晴心里有一种被关了半辈子黑牢要重见天日一般的窃喜。对于她来说,从这个办公室里走出去快乐,超过了在一个小时内坐车穿越大半个城市只为了拿一条不知道拿来做什么用的口袋巾的郁结和不可能的程度。
对了。文理用食指习惯地敲着桌面。显然,以这句话开头的意思是,他还有事情没有交代完。汤晴背后凉意顿起,这个不好伺候的老板,他想一出是一出的本领超一流。可是手上的表可没想过要停。
文理不慌不忙:亲爱的,提醒一句,再出现一次今天我在办公区看到的场面,你们就等着上招聘网,拿着简历到人事局的招聘会上去挤吧。我说的是认真的,不只是你,还有门后面的一摞人。
汤晴推开门,像刘翔附体一般,踩着超十厘米的细高跟奔出了写字楼。
堵在门外的甲乙丙看着汤晴迅速消失的背影,觉得要是文理什么时候派她到月球上问嫦娥要块月饼都能够赶在中秋节回来。
汤晴在出租车上依然没能幸免,因为没来得及吃早饭,她在楼地买了个汉堡正储备能量,文理的夺命Call就到了。根据三声铃声过期不候的变态规定,汤晴差点眼珠都要噎出来。
直接去东城区办公楼!然后回来,我要去一次清水镇。文理的声音丝毫没有波澜。
师傅,麻烦调头,去东城区帝华大厦。汤晴本来有口气没上来,噎得面红耳赤。但还是调整了一下气息,跟着文理波澜不惊的语调说了句:好的,老板。
挂了电话的那一秒,汤晴险些把肺都咳出来。所以,一只狼下面存活的生物,要有足够的生命力才能存活。
文理把办公椅转过去,面对着身后巨大的落地窗。城市的天空总有些灰蒙蒙,在高楼群中剪出的一缕天,和对面楼的墙面玻璃反射过来的几束光告诉他,今天是个晴天。
文理的桌上,照惯例放着一份报纸。和以往不同的是,在头版上赫然写着旷知文化云云。翻开来看,是一篇叫做《文化产业的萧条时期,文化巨头旷知文化或将难免转型》的调查报告。在电子媒体占据市场份额逐渐增长的现在,旷知这样的传统媒介已经很难抗衡了。如果没有具有号召力的作家画家出现,往这个市场投入一针定心剂的话,不止是旷知,大多数的文化传媒企业要面临破产和转型。旷知虽然在国内处于绝对的领先地位,也并不代表着它能顶得住所有冲击。
文理加快了敲桌子的频率,斜睨了一眼今天让他火气直窜的书,顺手把它扔进了垃圾桶里。在敲桌子的时候,脑袋里出现了一个人。
那个人在清水镇的一个高中里。也许,她就是那个奇迹。文理这样想。于是出现了和助理以上的通话。
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来的时候,文理都还在自嘲着一个老板连公司打扫卫生的事都要管的荒唐格局。
喂?文理还是说服自己接了电话,但内心的疑问一刻都没停:难道自己的号码,已经变成公众服务频道了?没有道理出现陌生号码的呀,难道每年交给通讯公司的钱,都用去买车带孩子了?
嘿,文理。我是陈敬的爱人。是这样的,因为匡先生的拜访,我和我先生都觉得你们公司前景非常不错,我们对现在文化产业的产出非常有兴趣。因为联系不上匡先生,就打电话跟你说说。没有打扰到你吧?
陈敬是地产公司的老总,在当地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文理虽没有接触,名头也早有耳闻的。但是这个不明不白的电话,有点像唐僧跟小布什念经一样,有点摸不着头脑。但碍于面子还是回答说:没有,没有。什么叫打扰,也承蒙先生和夫人看好我们产业的发展,以后有机会再拜访。
放下电话,文理隐隐觉得不对,但又说不出是哪里。
汤晴站在文理的办公室门口,喘了口气才敲门进去。
放着吧。
文先生,您现在要出发去清水镇吗?是否需要帮你备车呢?
你先出去。
文理与生俱来的敏锐发现力,在这时遇到了瓶颈,所有的不对劲,全部变成脑子里的乱码。
有时候,任你是再有威慑力的狼,也发现不了身下埋着的炸弹。
它砰砰砰地有节奏地跳动着的数字,在说:是不是应该发生点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