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夏凉歌说自己有些累不想出门,在夏凉歌刚得罪了她的关卡上,什么话都好说。夏凉歌伤口愈合的时间还不是很长,工作了一天后也有些疲惫,连带着嗓音也有些沙哑,他小郁闷地“嗯”了一声,又像老妈妈一样叮嘱了一句“好好睡觉”才挂断电话。
她也清楚,他最近在为即将到来的离开做准备,而这次离开,她自然是随行者。
其实她有点想不通,维尔援助次行帮,明摆着是准备开始在中国建立一个稳固的势力圈,夏凉歌不会不清楚,却选在这种紧要的关头离开,实在不符合他一贯谨慎、疏而不漏的风格。
由于最近和夏凉歌牵扯太深,自己在明面上又脱不了身,她暗中派约恩取了黑帝级别较高的资料,绝对机密的东西,她自认为即便她亲自动手也不会赢过夏凉歌缜密诡变的手段,所以在没行动之前她就果断放弃了。
资料到手,真是让她吃惊不小。在扮演西诺的时候,没打算和黑帝有交集,尽管没有放过那些零零碎碎的小风声,但那种震撼程度怎么可能比得上系统详细又全面的这份资料。
原来他一直在寻找莲徽。
银绝果然是只老狐狸,死掉也不打算让这个世界安静。可以调派莲盟谷将近三分之二最上乘势力的莲徽,就这样被银绝大胆流放到了外人手里,进而放出消息,引发黑道上的一场浩劫,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死在这枚小小的戒指下,甚至至死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死。
算起来,银绝居然连自己的死期都料准了,他一死,世界上还真是少了一个天才。
她转了方向盘,心里压抑得厉害,这种天才还是少一些的好。
车子轻巧地驶入一座颇具田园味道的别墅,夏季的花铺满了门前的小径,像极了银绝还在时莲宅的风格。
回国前第一眼就相中了这里,虽然有时会想起令她心里发寒的那一夜,但这种风格也是她的最爱,到底还是不忍心放弃,买下了它。有时候,她会怀疑自己是不是潜意识里会怀念银绝,他最终带给她的那些伤害,似乎在时间一点一滴的摩挲下,渐渐消逝在曾经同他合作时,激动又兴奋的时光里。那些从银绝手里接下的任务,不轻松,可她是真心喜欢。
银绝很了解她的脾性,手头上的事情也是挑好后才告诉她,如果最后没有那场“战役”,或许他们仍会是最好的买卖搭档。偶尔,她会觉得很想念很想念他唇边噙了毒樱般的笑容,极致妖娆,杀气横生。再没有一个人,能在如此血腥的表情里,只让你感觉到他的美丽,而彻底忽略掉背后潜藏的黑暗或许比他的美更惊心。
她泊好车,从乳白色的小皮包里取出房门的钥匙。推门进去,林瓶瓶和往常一样坐在落地窗前,不说话也没有任何表情。她甜美的脸蛋在夕阳暖橙色的光里泛着淡淡的红晕,漆黑的眼睛也镀了一层色彩奇异的雾气,没有一丝通透的感觉。
可是,她一点也不呆滞,易千诺知道她心里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她在思考,她在评判,她在挣扎,她在很努力地调整着什么。
自从那一晚过后,易千诺就再没有听她说过一句话。
那晚,在郊外废弃的工厂里,她很好心地帮躺在地上的路禾叫了救护车,自知林季不会希望这个女人死掉,即便她作出了多么令人恶心的事。易千诺也懒得去弄出一堆麻烦事,她冷眼扫过路禾嘴角边上的血,俯身搀起衣衫破烂不堪林瓶瓶,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她颤抖不已的身上,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夜晚点点繁星,是她许久未曾见过的,然而此刻也无心去欣赏。
林瓶瓶没有哭,睁着空洞无神的大眼睛任由她摆布,乖得如同一只布娃娃,只是一粘到车座,便不由自主往角落里躲,蜷起身子,努力把自己缩的再小更小直到紧得骨骼发疼。
易千诺看得心里发堵,用力把眼前的小女孩抱在怀里,轻抚着她瘦弱的背脊,直到她终于放松,滚烫的眼泪在压抑中打湿了她的白色雪纺裙。
易千诺从来没有安慰过谁,她想不出在这种情境下该说的动听的语言,只好一遍又一遍地低喃:“乖,没事了……”
乖,没事了。
林瓶瓶突然反手抱住了她,力量大到仿佛她就是她的唯一,她的所有。泪水的温度和质感越发清晰,易千诺也终于知道原来林瓶瓶也有好像流也流不光的眼泪。
她们到达她的别墅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林瓶瓶哭累了,在后车座上睡得很沉,脏兮兮的小脸上满是眼泪胡乱摸过的痕迹。
她叹口气,把眼前可怜巴巴的人背在身上。由于常年锻炼,她的力气比小时候更大,可是,背起一个人还是沉了那么一点点,上楼梯的时候,她差点把林瓶瓶跌下去。
直到把人放到床上,她才看清她颈部触目惊心的红痕,混迹黑道那么久,她不会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从维尔房里出来的那些女人,大多服装有些暴露,以显示她们婀娜多姿的身段,娇嫩的肌肤上无一例外都会印有这种痕迹。
她站在床前,心里感到前所未有恨,踢在路禾和那几个男人身上的几脚怎么能抵得过他们对林瓶瓶的伤害,这样的惩罚还是太轻了!
她在浴缸里放好水,一点一点洗去她身上的污秽。放沐浴露的时候碰到她挣扎中擦破的伤口,她睡得昏昏沉沉,也只是轻哼一声,易千诺却得犹豫很久,才能继续洗下去。到最后,眼泪“滴答”一声溅到温水中,她才惊觉,自己已经哭了。
自从拉菲多之后,她第二次为一个人哭,同样是难以言喻的愧疚,却有着不一样的疼痛。
拉菲多是扎入她心里的一根刺,彻底埋没,不会因为一点磕碰就能牵扯到,可是它一直存在,虽然细小,但真触到点上,引发的疼痛不是撕心裂肺一个简单的词语就能形容得出。
林瓶瓶,是她不知道该怎样对待的歉疚。这件事本是冲她来的,如果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凭路禾小儿科般的手段,她一定能将计就计彻底反击,反正她对那个女人也没有多少好感,敢算计她的人至今也没有一个活得自在。可是,没想到一个没脑子的人连她派出的人都是废物,跟踪了她几天后找不到机会下手,雇主逼得急了,便掳走了没有心计的林瓶瓶。
这事儿也因为这一笔闹出了比她想象中严重的结果,虽然路禾的诡计并没有彻底得逞,但留在林瓶瓶心里上的阴影只怕用一辈子的时间都抹不去。单纯的孩子最大缺点就是太脆弱,一次重创,所有的天真都能顷刻碎成一地的残片。
当林季打来电话说林瓶瓶还未回家的时候,她就开始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在最开始就解决掉这个隐患,总是自负得以为几个小喽啰还动不了自己,完全没考虑到会对身边的谁造成伤害,于是像猫耍麻雀一样,使点小手段,偶尔还乐在其中。
她把林瓶瓶抱出来,细心地用吹风吹干了她和林季一样的褐色头发,柔软滑顺的质感,飘散出洗发露被热气熏染后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