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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三生寂寞无人见(六)

临安城外五里处,金兵就在此地驻扎。

金兵连日节节胜利,金主心里开心无比。完颜元铭自从李青碧失踪后,就闷闷不乐。金主悄悄下令血洗李家庄,为的就是要将李青碧的父母乡亲全部杀死,以绝完颜元铭将来与李青碧厮守的决心。

完颜元铭杀气腾腾临,坐在马上,亲自指挥金兵攻城。

忽然,城门大开。

所有金兵进攻的步伐竟然乱了起来。

城门大开,金兵不进,反而后退不止。

哈都喝道:“不许后退!”

可是,不管他怎么喝令,金兵还是不停的后退,谁也不敢上前一步。

完颜元铭奇怪的问道:“何故不进反退?”

一个金兵急忙近前回话:“是……是……太子妃挡在城门前。”

一句太子妃,令完颜元铭如坠云雾:“什么?”她……她……她不是死了么?怎么还会在临安城门出现?

完颜元铭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就有金兵说道:“将军,太子妃她……向你走过来了。”

完颜元铭已经看见李青碧一身青衣,长发飘飘,手执利剑,眼眸中满是杀气,一步步向完颜元铭走过来。

千真万确,不是别人,就是李青碧。

完颜元铭本来以为李青碧已经灰飞烟灭,万想不到会在此时看见她,他从马上跃下,朝着李青碧走来的方向迎了上去,欣喜万分说道:“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一双眼睛只是看着她。

李青碧死死握住手中的剑,坚决的问道:“就算是为了我,可以退兵吗?”

这是什么话?

完颜元铭看着李青碧杀气腾腾的脸,微微皱眉,正是为了你,我一定要坐上这世间最高的位置,我要让你看见我指点江山时是怎样的叱咤风云,怎样的意气风发,而今,局势已定,我为什么要退兵?他说道:“给我一个退兵的理由?”

“理由!”李青碧冷笑:“我不想看见大宋万千子民倒在血泊里的模样。我更害怕看见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惨状。所以凭借自己微薄的力量来求您,退兵,好吗?”

完颜元铭丝毫没有考虑就摇摇头,说道:“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答应你。只有退兵这一条我不能答应你。打下大宋万里江山是我完颜家族数辈的心愿,眼看就要达成,我怎能因为你的一句话就放弃呢?父王也万万不会同意的。你别闹了,跟我回军营。等我攻下临安,就来接你。我答应你,不会轻易伤害大宋子民。可好?”

“不!我不去军营。我只求你退兵,好吗?”李青碧最后一次哀求,她在想,只要他稍有动摇,她就不杀他,慢慢劝他退兵。

完颜元铭却是毫不动摇,说道:“我此生最大的心愿只有两个,一个是娶你为妻,另一个就是做汉人的皇帝。你怎么能让我舍弃自己一生追求的东西呢?你呀!就是妇人之仁,这也不忍,那也不忍。你不忍心就掩住眼睛不要看好了。战争是肯定会流血的,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不然,我们就只有安于现状,永远不思进取,不求改变。”

李青碧彻底失望,心知再说上十日十夜,未必能说的动他。夺取汉人江山是完颜元铭自小就接受的教育。谁有本事在顷刻之间就说服别人放弃一种本来就已根深蒂固的东西呢?

李青碧再也不敢看他,生怕自己下了几千遍的决心在看见他眼睛的那一刹那动摇,她在心里默数脚步:“一步,二步,三步……近了……”

完颜元铭迎着她扑上前来。

哈都惊呼:“将军小心,她要杀你。”

李青碧已经清清楚楚的闻到了完颜元铭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息,她闭上眼睛,什么也不敢想,就那么直直一剑,刺入了他的身体内。她刺这一剑,几乎与哈都发出惊呼是在同一时间完成。

只听见剑刺入人体内嗤的一声,接着李青碧感觉自己跌入了一个久违的怀抱里,完颜元铭一手抓住刺入身体的剑,一手抱住李青碧,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眼睛里的复杂感情百转千回,种种皆有。哈都惊骇大叫道:“将军!”

完颜元铭忍痛对哈都说道:“我没事,一剑我还受得起。”

“将军!”许多金兵失声惊呼出声。眼看着完颜元铭中剑受伤,,血流如注。

完颜元铭竭尽全力喝道:“全部退后,我要与太子妃私聊。”一语未终,感觉身体里的能量急剧的在流失,令他连大声说话都有力不从心之感。他低头看看中剑的地方,脸色暗了又暗,心却已然坠入炼狱,中剑的地方流出来的血全是黑色的。也就是说,李青碧生怕一剑刺他不死,居然在剑上淬有剧毒。

金兵全部退后。

完颜元铭看着李青碧,眼睛里满是不舍,一字一句说道:“你还是出手了。我原来错信了你。”

这几句话犹如一把刀一样割在李青碧的心上,痛得她脸色苍白怔怔看着完颜元铭无言以对,心跳得几乎要跃出胸腔来。

完颜元铭的脸色急转直下,本来是美玉一般的颜色,转眼间变得惨白毫无血色,声音也一点点虚弱起来:“我死后,你把我烧成灰,带在身边,好吗?”

李青碧颤声说道:“只怕我做不到。”顿了顿,她又说道:“为什么不躲?你能躲开的?你能的?”

“为甚么?”完颜元铭失望之极。这是对她第一句话的回答,第二句他答道:“我半点也没有想到你会有杀我的心。任何人都可以杀我。为什么却是你?”声嘶力竭,恨到极点,沧海桑田,只愿时光倒流,完颜元铭从来就没有遇上李青碧。只愿从来就没有。

“因为我也要随你而去。”李青碧在他耳边轻轻说道,回答的是他得第一句问话,至于第二句事实已成,再无挽回,她没有回答。

“不要!你活着,照顾我们的孩子!”完颜元铭努力说道,纵然转眼间就要阴阳两隔,他还是希望她能活着。

“不!”李青碧痛哭失声:“我本来下不了手的,可是你为什么忍心血洗李家庄,你怎么忍心看着我失去父母及所有乡亲呢?还有小琦,你怎么忍心看着她被金兵侮辱呢?”

“原来你是因为这些杀我。我并没有下令血洗李家庄。不过,都不重要了,如果我的死,能过化解你心中的恨,那么,你现在如愿以偿了。只是,我不愿相信的就是你竟然在剑上淬有剧毒,生怕我中了一剑不死,你居然如此狠心。”他的眼泪缓缓流了出来,那是伤心欲绝的泪,一生痴情,换来的却是眼前的局面。他咬咬牙说道:“来世我再也不要遇见你。不要了!”

李青碧的心坠入谷底,她恐慌的说道:“我没有淬毒,我只是偷了陆文重的剑。我不知道他的剑上竟然会有毒。不要说来世不要见到我的话。我生生世世都欠你,来世我还要来还给你。求你。”

完颜元铭绝望的摇头,眼泪流了又流。他拼尽最后的力气对哈都说道:“我死后,不许为难太子妃,放她离开。任何金兵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许杀害太子妃,听见没有?”

“听见了。”哈都伤心欲绝,恨得牙痒,只恨不能亲手杀了李青碧。

完颜元铭身上的力气尽失,已经抱不住李青碧,李青碧扶住他,心痛如割,声声泪下:“求你,一定要记得我。”

完颜元铭使出最后的力气把那块玉佩递到李青碧的手上说道:“还你,从此我们两清了。来世你不要来找我。不要……”他的脸上的神情是如此的绝望,爱如骨髓,恨亦入骨髓!犹如世间最毒的咒语,无药可解!至死不能!

他死后,一切就该结束了!

世间种种,爱恨忧喜皆随风而散!

虽然李青碧哀哀哭泣,他却再也不会心痛了!不会了。

来生来世也不会了。

三生三世的爱恨痴缠,却竟然是如此凄凉的结局!

他死也不能相信,自己竟然不是死在战场上,竟然是死在心爱的女人剑下!

她……她……她……居然能忍心杀他。

原来女人才是世上最可怕的!

他现在彻底明白了,他与她从来就没有姻缘,三生三世他都是寂寞而终,前两世他还痴望第三世能终成姻缘。但现在,他明白了,姻缘不是求来的,隔在他们中间的国仇家恨就是神仙也无法化解。神仙也无法控制凡间瞬息万变的种种事情。如果他不是那么轻信,或许可以活得久一些。

其实,父王的坚持未必没有道理。只是他不肯相信,最终,付出了生命的代价。爱一个人,付出所有,到最后付出生命,没有生命了。一切还有什么意义?那爱还有什么值得人追求的?他要的不是这样的结局,他想要的是与她牵手看日出日落,享受生命的美好。他不想死!只有活着,才能感受一切。何况,他多年辛苦经营,宋室江山转眼就可以得到,却在这时失去生命,他怎能甘心?

完颜元铭含恨而终。

李青碧悲痛欲绝!

却原来杀了他,就如同杀了自己一样!她眼前的世界猛然间变得灰暗无比,所有的人看来都是那么可笑。仿佛所有的人都在嘲笑她的愚蠢,她居然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夫婿。她本来就想好杀了他,然后自己随他而去。世间种种从此再不相问。

可是剑上有剧毒!

她记得完颜元铭临终时跟她说过,剑上有剧毒。

她不是想要完颜元铭死吗。不是想要金兵退兵吗?如今,完颜元铭死了。她的心却随之碎成千万片,再难愈合。剑上有毒,她不能就这么死去,她要知道真相。她站起来,拔出那把有毒的剑,一步步的向临安城里走去。她走一步,金兵就退一步,只退到把她送进了临安城。

城墙之上,陆文重亲眼看见一切发生。

天塌地陷也不过如此,他虽然心里一直希望完颜元铭能够死于非命,却还是不忍看见这样的结局。不忍看见李青碧亲手杀死他。

可是,李青碧别无选择!

要想劝说完颜元铭退兵简直是痴人说梦。

李青碧进城,陆文重迎上,还没有说话,李青碧已经是毫无预兆的一剑向陆文重刺来,陆文重仓促之间身子后仰,堪堪避过,他大骇问道:“我是陆文重,你……你神智失常了吗?连我也杀?”

“没错!我杀的就是你。”李青碧说道:“你明明知道我要刺杀完颜元铭,生怕他不死,居然还在剑上淬上剧毒,你好歹毒。——我虽然要杀他,但是我还是不希望他死在你们的阴谋算计之下。我不要自己到死还被你们利用。亲手杀死自己的夫婿本来就已经很痛苦了,还要我承受你们施加的阴谋。我死也不甘心。你们加在我身上的痛苦我要还给你们。”

“我没有!”陆文重解释:“我从来不在剑上淬毒。你知道,我不屑干这些下九流的勾当。”

“以前你是没有。可是这一次你却有。”李青碧步步紧逼。陆文重痛苦的说道:“一定是有人暗中算计我们。我们都被人算计了。”

李青碧悲愤难忍:“什么?不是你。”

“真的不是我。”陆文重脸上努力解释,说道:“把你的玉佩拿出来。”说着,他从自己身上取出玉佩,看着李青碧说道:“我一直没有机会告诉你,我们的玉佩合在一起时,就可以看见我们过去所发生的事了。”

真的?

李青碧拿出了自己与完颜元铭的玉佩,陆文重只是看了那玉佩一眼,就把三个玉佩合在了一起。

这是那里呀?

李青碧惊异的看见自己周围一片雪白,白色的帘幔,白色的衣服,白色的头花,白色的绣鞋,这是干什么?

难道是在为谁办丧事?

她惊异的四处观看,这才看清自己置身在一处灵堂里,正跪在一副棺木面前痛哭,没错,就是痛哭,她的眼泪正不停的往外掉落,滴在尘埃,湿了脚上的绣鞋,湿了身上的长裙。她为什么要这么伤心呢?

难道死的人是她的至亲?

她努力的回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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