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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两类帝国形态——天子与诸侯、君主与贵族、中央与地方(2)

[纠集叛乱联盟。]汉廷臣方议削吴。吴王濞恐削地无已,因以此发谋,欲举事。念诸侯无足与计谋者,闻胶西王勇,好气,喜兵,诸齐皆惮畏,于是乃使中大夫应高(tiǎo,以微言动之)胶西王。无文书,口报曰:“吴王不肖,有宿夕之忧,不敢自外,使喻其(欢)心。”王曰:“何以教之?”高曰:“今者主上兴于奸,饰于邪臣,好小善,听谗贼,擅变更律令,侵夺诸侯之地,征求滋多,诛罚良善,日以益甚。里(俚)语有之,‘(狗)舐糠及米’。吴与胶西,知名诸侯也,一时见察,恐不得安肆矣。吴王身有内病,不能朝请二十余年,尝患见疑,无以自白,今胁肩累足(缩敛肩膀小步走路的样子,形容小心畏惧),犹惧不见释。窃闻大王以爵事有适(谪),所闻诸侯削地,罪不至此,此恐不得削地而已。”王曰:“然,有之。子将奈何?”高曰:“同恶相助,同好相留,同情相成,同欲相趋,同利相死。今吴王自以为与大王同忧,原(愿)因时循理,弃躯以除患害于天下,亿亦可乎?”王瞿然骇曰:“寡人何敢如是?今主上虽急,固有死耳,安得不戴?”[在得知更多以前,他不会做任何承诺。]高曰:“御史大夫晁错,荧惑天子,侵夺诸侯,蔽忠塞贤,朝廷疾怨,诸侯皆有倍畔(叛)之意,人事极矣。彗星出,蝗虫数起,此万世一时,而愁劳圣人之所以起也。故吴王欲内以晁错为讨,外随大王后车,彷徉天下,所乡(向)者降,所指者下,天下莫敢不服。大王诚幸而许之一言,则吴王率楚王略函谷关,守荥阳敖仓之粟,距(拒)汉兵。治次舍,须大王。

大王有幸而临之,则天下可并,两主分割,不亦可乎?”[皇帝最终将不会被留下任何领地,整个帝国将在我们之间被瓜分:辉煌的前景,伴有一个具体的战争计划!]王曰:“善。”高归报吴王,吴王犹恐其不与,乃身自为使,使于胶西,面结之。

胶西群臣或闻王谋,谏曰:“承一帝,至乐也。今大王与吴西乡(向),弟令(即使)事成,两主分争,患乃始结。诸侯之地不足为汉郡什二,而为畔(叛)逆以忧太后,非长策也。”王弗听。遂发使约齐、川、胶东、济南、济北,皆许诺……

[吴王濞以其举国大军和“清君侧国际通告”发动叛乱,六王相应,成吴楚七国之乱。]诸侯既新削罚,振(震)恐,多怨晁错。及削吴会稽、豫章郡书至,则吴王先起兵,胶西正月丙午诛汉吏二千石以下,胶东、川、济南、楚、赵亦然,遂发兵西。齐王后悔,饮药自杀,畔(叛)约。济北王城坏未完,其郎中令劫守其王,不得发兵。胶西为渠率(首领),胶东、川、济南共攻围临。赵王遂亦反,阴使匈奴与连兵。

七国之发也,吴王悉其士卒,下令国中曰:“寡人年六十二,身自将。少子年十四,亦为士卒先。诸年上与寡人比,下与少子等者,皆发。”发二十余万人。南使闽越、东越,东越亦发兵从。

荆王孝景帝三年正月甲子,初起兵于广陵。西涉淮,因并楚兵。发使遗诸侯书曰:“吴王刘濞敬问胶西王、胶东王、川王、济南王、赵王、楚王、淮南王、衡山王、庐江王、故长沙王子:幸教寡人!以汉有贼臣,无功天下,侵夺诸侯地,使吏劾系讯治,以辱之为故,不以诸侯人君礼遇刘氏骨肉,绝先帝功臣,进任奸宄,诖乱天下,欲危社稷。陛下多病志失,不能省察。

欲举兵诛之,谨闻教。(不义和危险的局势逼使我们武力反叛,我们有正当原因!)敝国虽狭,地方三千里;人虽少,精兵可具五十万。寡人素事南越三十余年,其王君皆不辞分其卒以随寡人,又可得三十余万。寡人虽不肖,原(愿)以身从诸王。(我,作为一位非常强大、拥有我的巨量资源的诸侯王,立意投入共同的叛乱事业。)越直长沙者,因王子定长沙以北,西走蜀、汉中。告越、楚王、淮南三王,与寡人西面;齐诸王与赵王定河间、河内,或入临晋关,或与寡人会雒(洛)阳;燕王、赵王固与胡王有约,燕王北定代、云中,抟胡众入萧关,走长安,匡正天子,以安高庙。(我已经有操作叛乱战争的地缘战略计划,它必将成功!)原(愿)王勉之。楚元王子、淮南三王或不沐洗十余年,怨入骨髓,欲一有所出之久矣,寡人未得诸王之意,未敢听。今诸王苟能存亡继绝,振弱伐暴,以安刘氏,社稷之所原(愿)也。敝国虽贫,寡人节衣食之用,积金钱,修兵革,聚谷食,夜以继日,三十余年矣。凡为此,原(愿)诸王勉用之。(我经几十年,已为目前的共同事业累积了巨量资源!)能斩捕大将者,赐金五千斤,封万户;列将,三千斤,封五千户;裨将,二千斤,封二千户;二千石,千斤,封千户;千石,五百斤,封五百户;皆为列侯。其以军若城邑降者,卒万人,邑万户,如得大将;人户五千,如得列将;人户三千,如得裨将;人户千,如得二千石;其小吏皆以差次受爵金。佗(它)封赐皆倍军法。其有故爵邑者,更益勿因。(我将极丰厚地酬赏每个在当前的正义战争中立得军功的人!)原(愿)诸王明以令士大夫,弗敢欺也。寡人金钱在天下者往往而有,非必取于吴,诸王日夜用之弗能尽。有当赐者告寡人,寡人且往遗之。敬以闻。(我可以为你们的所有战争努力提供经费,同时给予上述丰厚的酬赏!切勿担心!)”

[帝国中央如何对付诸侯王超大规模叛乱这致命危险:在几个战线上大规模重新部署帝国大军,以便进攻性地镇压叛乱;主力(“重力中心”)由周亚夫统率,目标在他和他的首要协从。]七国反书闻天子,天子乃遣太尉条侯周亚夫将三十六将军,往击吴楚;遣曲周侯郦寄击赵;将军栾布击齐;大将军窦婴屯荥阳,监齐赵兵。

[以杀晁错为代价实行绥靖,以免大战,可是全然无用。]吴楚反书闻,兵未发,窦婴未行,言故吴相袁盎。盎时家居,诏召入见。上方与晁错调兵(算)军食,上问袁盎曰:“君尝为吴相,知吴臣田禄伯为人乎?今吴楚反,于公何如?”对曰:“不足忧也,今破矣。”上曰:“吴王即山铸钱,煮海水为盐,诱天下豪桀,白头举事。若此,其计不百全,岂发乎?何以言其无能为也?”袁盎对曰:“吴有铜盐利则有之,安得豪桀而诱之!诚令吴得豪桀,亦且辅王为义,不反矣。吴所诱皆无赖子弟,亡命铸钱奸人,故相率以反。”[袁盎所云的目的在于欲使景帝相信武力镇压很可能没有必要。]晁错曰:“袁盎策之(至)善。”上问曰:“计安出?”盎对曰:“原(愿)屏左右。”上屏人,独错在。盎曰:“臣所言,人臣不得知也。”乃屏错。错趋避东厢,恨甚。上卒问盎,盎对曰:“吴楚相遗书,曰‘高帝王子弟各有分地,今贼臣晁错擅适过诸侯,削夺之地’。故以反为名,西共诛晁错,复故地而罢。方今计独斩晁错,发使赦吴楚七国,复其故削地,则兵可无血刃而俱罢。”于是上嘿然(沉默无言之状)良久,曰:“顾诚何如,吾不爱一人以谢天下。”[景帝的马基雅维里主义。

如果它能奏效,那就非常便宜!但它不可能奏效,因为叛乱的真正目的不是“清君侧”。]盎曰:“臣愚计无出此,原(愿)上孰计之。”乃拜盎为太常,吴王弟子德侯为宗正。盎装治行。后十余日,上使中尉召错,绐载行东市。错衣朝衣斩东市。[君主的冷酷无情与其绥靖之急不可待。]则遣袁盎奉宗庙,宗正辅亲戚,使告吴如盎策。至吴,吴楚兵已攻梁壁矣。宗正以亲故,先入见,谕吴王使拜受诏。吴王闻袁盎来,亦知其欲说己,笑而应曰:“我已为东帝,尚何谁拜?”[他宣布他不可被绥靖,除非给他半个帝国。傲慢!]不肯见盎而留之军中,欲劫使将。盎不肯,使人围守,且杀之,得夜出,步亡去,走梁军,遂归报。

[进攻性镇压成了唯一的选择,这是一项很聪明的军事战略。]条侯将乘六乘传(乘传:古代驿站用的四匹马拉的车子),会兵荥阳。至雒(洛)阳,见剧孟,喜曰:“七国反,吾乘传至此,不自意全。又以为诸侯已得剧孟,剧孟今无动。吾据荥阳,以东无足忧者。”至淮阳,问父绛侯故客邓都尉曰:“策安出?”客曰:“吴兵锐甚,难与争锋。楚兵轻,不能久。方今为将军计,莫若引兵东北壁昌邑,以梁委吴,吴必尽锐攻之。将军深沟高垒,使轻兵绝淮泗口,塞吴道。彼吴梁相敝而粮食竭,乃以全(强)制其罢(疲)极,破吴必矣。”条侯曰:“善。”从其策,遂坚壁昌邑南,轻兵绝吴道。

旨在摧垮叛乱的重力中心的战略:吸引敌军主力进攻一个次要地点,将它“钉在”那里,切断它的补给线,然后发动自己的主力歼灭业已疲极饿极的敌军主力。

吴王之初发也,吴臣田禄伯为大将军。田禄伯曰:“兵屯聚而西,无佗(它)奇道,难以就功。臣原(愿)得五万人,别循江淮而上,收淮南、长沙,入武关,与大王会,此亦一奇也。”吴王太子谏曰:“王以反为名,此兵难以藉(借)人,藉人亦且反王,奈何?且擅兵而别,多佗(它)利害,未可知也,徒自损耳。”吴王即不许田禄伯。[政治上的担忧和猜疑配出了一项明智的军事战略。]

吴少将桓将军说王曰:“吴多步兵,步兵利险;汉多车骑,车骑利平地。原(愿)大王所过城邑不下,直弃去,疾西据雒(洛)阳武库,食敖仓粟,阻山河之险以令诸侯,虽毋入关,天下固已定矣。即大王徐行,留下城邑,汉军车骑至,驰入梁楚之郊,事败矣。”吴王问诸老将,老将曰:“此少年推锋之计可耳,安知大虑乎!”于是王不用桓将军计。[流俗地对“少将”“少年”的偏见排除了另一项明智的军事战略。]……

[仅在三个月内,吴王濞和大叛乱就被彻底击破。]二月中,吴王兵既破,败走,于是天子制诏将军曰:“……吴王濞倍(背)德反义,诱受天下亡命罪人,乱天下币,称病不朝二十余年,有司数请濞罪,孝文皇帝宽之,欲其改行为善。今乃与楚王戊、赵王遂、胶西王、济南王辟光、川王贤、胶东王雄渠约从(纵)反,为逆无道,起兵以危宗庙,贼杀大臣及汉使者,迫劫万民,夭杀无罪,烧残民家,掘其丘冢,甚为暴虐。今等又重逆无道,烧宗庙,卤御物,朕甚痛之。朕素服避正殿,将军其劝士大夫击反虏。击反虏者,深入多杀为功,斩首捕虏比三百石以上者皆杀之,无有所置。敢有议诏及不如诏者,皆要(腰)斩。”

初,吴王之度(渡)淮,与楚王遂西败棘壁,乘胜前,锐甚。梁孝王(景帝同母之弟,母窦太后)恐,遣六将军击吴,又败梁两将,士卒皆还走梁。梁数使使报条侯求救,条侯不许。[周亚夫:这位自信过人、胆量过人的武士坚执他那如前所述的聪慧的战略,哪怕窦太后最宠爱的小儿子有严重危险。]又使使恶条侯于上,上使人告条侯救梁,复守便宜不行。[无比坚定地坚持自己的战略,哪怕是皇帝的相反指示。他相信并坚持被宽泛地定义的战场将领便宜行事权——“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梁使韩安国及楚死事相弟张羽为将军,乃得颇败吴兵。吴兵欲西,梁城守坚,不敢西,即走条侯军,会下邑。欲战,条侯壁,不肯战。吴粮绝,卒饥,数挑战,遂夜条侯壁,惊东南。条侯使备西北,果从西北入。吴大败,士卒多饥死,乃畔(叛)散。于是吴王乃与其麾下壮士数千人夜亡去,度江走丹徒,保东越。东越兵可万余人,乃使人收聚亡卒。汉使人以利(啖,dàn,拿利益引诱)东越,[贿赂被用做最后的、令胜利完全彻底的谋略。]东越即绐(卖)吴王,吴王出劳军,即使人杀吴王,盛其头,驰传以闻。吴王子子华、子驹亡走闽越。吴王之弃其军亡也,军遂溃,往往稍降太尉、梁军。楚王戊军败,自杀。[叛乱主力被彻底歼灭。]

三王之围齐临也,三月不能下。汉兵至,胶西、胶东、川王各引兵归。胶西王乃袒跣,席(诸种字典皆曰字,义未详),饮水,谢太后。王太子德曰:“汉兵远,臣观之已罢(疲),可袭,原(愿)收大王余兵击之,击之不胜,乃逃入海,未晚也。”王曰:“吾士卒皆已坏,不可发用。”弗听。汉将弓高侯颓当遗王书曰:“奉诏诛不义,降者赦其罪,复故;不降者灭之。王何处,须以从事。”王肉袒叩头汉军壁,谒曰:“臣奉法不谨,惊骇百姓,乃苦将军远道至于穷国,敢请菹醢(zūhǎi,酷刑,将人剁成肉酱)之罪。”弓高侯执金鼓见之,曰:“王苦军事,原(愿)闻王发兵状。”王顿首膝行对曰:“今者,晁错天子用事臣,变更高皇帝法令,侵夺诸侯地。等以为不义,恐其败乱天下,七国发兵,且以诛错。今闻错已诛,等谨以罢兵归。”军曰:“王苟以错不善,何不以闻?未有诏虎符,擅发兵击义国。以此观之,意非欲诛错也。”乃出诏书为王读之。读之讫,曰:“王其自图。”王曰:“如等死有余罪。”

遂自杀。太后、太子皆死。胶东、川、济南王皆死,国除,纳于汉。[无可救其性命和王国:帝国中央现在经彻底的军事胜利,要的是彻底的人身解决和政治解决。]郦将军围赵十月而下之,赵王自杀。济北王以劫故,得不诛,徙王川。

……

富二代的宿命

淮南王刘长:一名恶少,极为傲慢和飞扬跋扈的大贵族,以种种邪恶行为无所忌惮地违背帝国法律和规章,包括与威胁帝国的少数民族勾结叛乱。最终他受到了惩罚,伴有他的兄长、个人品性与他完全不同的最高贵族即文帝的某种怜悯,但这惩罚的降临只是在后者连续不断地授予他宽纵之后。

淮南厉王长者,高祖少子也,其母故赵王张敖美人。高祖八年,从东垣过赵,赵王献之美人。厉王母得幸焉,有身。赵王敖弗敢内(纳)宫,为筑外宫而舍之。及贯高等谋反柏人事发觉,并逮治王,尽收捕王母兄弟美人,系(羁)之河内。厉王母亦系(羁),告吏曰:“得幸上,有身。”吏以闻上,上方怒赵王,未理厉王母。厉王母弟赵兼因辟阳侯(审食其)言吕后,吕后妒,弗肯白,辟阳侯不(强)争。及厉王母已生厉王,恚,即自杀。吏奉厉王诣上,上悔,令吕后母之,而葬厉王母真定。真定,厉王母之家在焉,父世县也。

[婴儿皇子长成了一名恶少,极为傲慢和飞扬跋扈,野兽般地杀了一位所恨的中央大臣,皇帝连续不断的宽纵让他愈加无法无天。]高祖十一年七月,淮南王黥布反,立子长为淮南王,王黥布故地,凡四郡。上自将兵击灭布,厉王遂即位。厉王蚤(早)失母,常附吕后,孝惠、吕后时以故得幸无患害,而常心怨辟阳侯,弗敢发。及孝文帝初即位,淮南王自以为最亲,骄蹇(jiǎn),数不奉法。上以亲故,[“亲”的缘故之一可能在于文帝与他一样,也是其母薄姬偶然得幸而“偶然”出生。]常宽赦之。[皇帝的宠溺和宽纵肯定将使他变本加厉,直至他的自我毁灭,这是一个恒久的“贵族问题”。]三年,入朝。甚横。从上入苑囿猎,与上同车,常谓上“大兄”。厉王有材力,力能扛鼎,乃往请辟阳侯。辟阳侯出见之,即自袖铁椎椎辟阳侯,令从者魏敬刭之。厉王乃驰走阙下,肉袒谢(谢罪)曰:“臣母不当坐赵事,其时辟阳侯力能得之吕后,弗争,罪一也。赵王如意子母无罪,吕后杀之,辟阳侯弗争,罪二也。吕后王诸吕,欲以危刘氏,辟阳侯弗争,罪三也。臣谨为天下诛贼臣辟阳侯,报母之仇,谨伏阙下请罪。”孝文伤其志,为亲故,弗治,赦厉王。当是时,薄太后及太子诸大臣皆惮厉王,厉王以此归国益骄恣,不用汉法,出入称警跸,称制,自为法令,拟于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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