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未踏入水中,却已能感受到从河水里发出的逼人寒气,不由得打了好几个寒战,浑身湿透的孙卫红已经是喷嚏不断。直到看到这条暗河我才知道,为什么我们刚进“死门”时,就感到墓内有股寒气,而进了墓穴之后,更是寒气逼人,原来全是这条暗河带来的。
再一细想,却又觉得不对,通常而言,暗河的水因为和地面多少有点隔绝,温度和一般地表河流相比,温度要恒定得多,通常维持在摄氏17度左右,而这条暗河的水,我估计也就是摄氏2到3度左右,相差甚远。
不过在当时,我没顾得上多想,忙着查看四周。当手电筒扫到石柱时,我惊呆了。
只见大石柱中间,套着个比石柱直径起码大一倍的钢盘,钢盘边缘,又和一条长钢片形成的链条相卡。这链条的一端,又套着一根只有直径半米的钢棒,和大石柱类似,它中间虽有一个凹槽,也和链条相卡。
暗河的水很是清澈,我可以清楚地看到,在钢棒下端水里的部位,又有很多半米见方的钢叶片,流动的水推动着叶片,钢棒也随之转动,显然也在带动着石柱转动,只是两者直径相差太大,用人眼很难观察出石柱的转动。
对这种机械结构,我很熟悉,说穿了,它的原理和直到解放前很多农民还在用的水车传动装置完全一样。不过,这个石柱的上端,却有一长段斜斜地凹了进去,里面还布满了深浅不一的小凹槽,这个凹槽起什么作用,我一时就说不上来了。
孙卫红也奇怪地看着这些凹槽,看来,他也感到很疑惑。
陈明看了一眼,神秘一笑,突然问我:“博士,你是知识分子,我想考考你,那些凹槽是怎么来的?”
我一听,有意思,一路上陈明这小子打打杀杀还可以,没想到他会来考我这个现在还是高难度的问题。我不是那种爱耍小聪明的人,回答当然是老老实实:“我不知道,你知道?”
陈明一听,得意了,他居然摆起谱:“这实在太简单了,到我老家去,随便拉一个农民,他都能回答出来。”
“那倒要请教一下,它是做什么用的?”
一听说请教,陈明更得意了,一边咂着嘴,一边摇头晃脑:“啊呀,我做梦都没想到啊。一个堂堂的大博士,会对像我这样初中勉强毕业的人说请教,你这一声请教,我祖宗坟上都冒青烟啦。”
一旁听着的孙卫红忍不住了:“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啰唆什么!”孙卫红到底当过陈明的顶头上司,这一厉喝后,陈明果然老实了不少。
“博士,你看好了那根钢棒,看出什么不对的地方没有?”
这个钢棒的位置确实有点古怪,离石柱有三米多,如果它起的作用仅仅是传动给石柱的话,确实没必要设置得那么远。经陈明这么一提醒,我还真看出它设置得确实有问题。
“不只这一点,还有一个问题。”听我说完,陈明提醒说。
我又看了好长时间,虽然左看右看得很仔细,却什么问题也没看出来。
看到我实在答不上来,陈明忍不住提醒:“钢棒正好竖在河的正中,你不觉得有点怪吗?”
“我还真没看出究竟怪在哪里。”
这时,陈明才老实起来:“我看到这钢棒的时候,就觉得有点怪,可怪在什么地方呢?一时也说不上来。可之后你正好用手电筒一照,我一看到这个凹槽就明白了,它是用来提重家伙的。说穿了,就是个起重机。”
我还是没明白,孙卫红也没明白。
陈明只好再次解释:“博士,你难道是城里人,一直喝自来水,没从井里打过水,没用过辘轳?”我回答道,我是农村人,不过我家乡不像北方和西北地区,地下水位很浅,只要用吊桶,也就是桶上拴根两三米的绳子,就能把水从井里提上来,所以从没用过辘轳。
“难怪!”陈明拖长声音说,“我说呢,要是你用过辘轳,肯定一眼就看得出。博士,我跟你说,其实这根石柱就是个横着的辘轳,摇把呢,就是这个钢棒,水带着钢棒转,钢棒带着石柱转,石柱上缠绳子,绳子再拉东西。这不是个起重机吗?”
“哎,有道理啊,”孙卫红惊讶地说,朝陈明肩窝砸了一拳,“我们搭伙搭了七八年,没想到,你小子还藏着这一手!”
不过,我还有疑问:“那这里的叶片也太小,拉不动多重的东西,你这个起重机用处也不大呀。”
“嘿!”陈明露出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你还不明白!它最初是这么设计的:钢棒放正中,就能吃住更多的水力;距离远一点,是为了能用上大叶片。这样力道就大了不少,就成了起重机了。起重机用完后,钢棒不动,把大叶片拆了,改成小叶片,就是现在这样子。”
听完陈明的解释,我终于明白了。原来,这个传动装置在设计时,就被设计成起两层作用:先装上大叶片,但为防止叶片打上石柱,所以放得远,这是利用水力来搬重东西的;然后装上小叶片,是因为这个地区地震多发,震后,墓穴就容易露出来,这时,这个传动装置的作用是用水力慢慢把震开的洞合上,防止盗墓者从暗河进入墓穴。
终于明白了这个传动结构的原理,我又想起在甬道里转圈时想到的问题:这个墓主人的身份。别的不算,光从造墓所需要用的人力来看,采石用的人力最少,如果算1的话,那么运输石头起码是360,建造这个墓要用的人力大约是180。既然墓地上有了“水力起重机”,那么建造墓所用的人力,起码可以减少100。
我的手电筒在暗河里四处照射,心里感叹万千:想不到古人如此聪明,居然会使用水力来建造墓地,构思之巧,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这一四处照射,我又发现了新的东西:钢棒之外,有数十块巨石,乱七八糟地沉在水底,有的露出尖尖角,有的是整块沉没,甚至还有已经是破损不堪。而在暗河的两岸,各有一条凿得整整齐齐、半米多宽的小径,一直伸向远方。
如果石头用滚木法运来,根本没必要修这条小径。我暗想。刚想及此,内心一阵狂喜突然涌来。
这是因为,想到这个问题之后,我随即想到:如果这个暗河不仅仅提供动力,还是一条运输通道的话,那不是更节省人力?再一细看那些沉没在水里的石头,我更坚定了这种想法:如果这些石头是千辛万苦地从远处运来,即使沉没了,也要设法捞上来,毕竟有“起重机”在,不用费太大人力的。之所以没用,是因为石头来得太方便了。
所以我确定,这条暗河应该是运输通道,3吨重的石块从暗河上游运来后,被“水力起重机”吊起,但因为操作不当,一些石头落在水中,当时的工程建造者觉得太费力,甚至都没想过去打捞。
既然这条暗河是运输通道,那么这个暗河肯定有一个出口,这个出口一定不会离采石场太远。对我们来说,这个出口正好是让我们逃出生天的唯一通道。想到这里,我终于明白:原来这个古墓的“生门”不在别处,就在棺材底下。
长久以来,在民间传说中,古墓里似乎很神秘,里面有机关、水银、暗箭、毒气、僵尸、妖怪,等等,而且说得神乎其神:如果不是懂得神秘哲学,或者是能呼风唤雨的人,那基本上是逃避不了的。这些民间传说,其实纯粹是无中生有,要么是把人当猴耍,要么是为了故弄玄虚,骗碗饭吃。
几年的考古经验使我了解到,古墓里确实可能会有机关,但绝对不会是暗箭,原因很简单,真的有暗箭的话,那总要有弓提供动力吧,可是制作再精良的弓,恐怕不用几十年就朽坏了,而在几十年内,墓主的家人还在,守墓者还在,盗墓者根本没机会下手。
古墓,除了皇帝陵,也不大可能用水银蒸汽来伤人,原因也很简单:水银太贵,如果用于防盗墓贼的话,花费实在太大;更何况,水银是会挥发的,即使墓主用了水银,估计一百多年也就挥发得干干净净,对百年之后的盗墓者毫无作用。
毒气比水银更容易挥发,几年工夫就会消散掉。至于僵尸、妖怪,更是无稽之谈,古墓里根本不可能有这类东西。
当然古墓并非没有防备的手段,这种手段往往是机关,但不玄乎,通常是运用当时的机械手段。总的来说,也就五六种而已:故意把墓修得无比坚固,盗墓者只能进某个区域,可一进去,就破坏了古墓的平衡,上面石头纷纷落下,把盗墓者砸死在墓内,这叫“飞石墓”。
造墓地时,先挖十几米深或者更深、面积达几十甚至几百平方米的地下空间,定好棺椁的朝向、方位后,回填的不是挖出去的泥土,而是烘干后的细沙。这种沙子流动性很强,盗墓者没法挖掘盗洞,这边挖那边满,即使挖成了,也很可能被细沙掩埋,并造成上层塌方,把盗墓者闷死在墓地中,这被称为“流沙墓”。
还有的,则是在必经之道上摆一块类似跷跷板的板子,底下是个陷阱,里面放着滚钉板,钉子几乎和宝剑一样长,盗墓者踩上跷跷板,就会掉下去,浑身被穿上无数个透明窟窿,这种墓叫做“陷阱墓”。此外,还有“滚石墓”、“碎石墓”等。
不过,这些墓的机关设置并不是没有破解的办法,只要盗墓者对建筑力学有一定了解,破解机关也并不太难。这源于一个基本的理论:即使墓再坚固,总要有一条通道让还在里面造墓的工匠出来,因此这个通道必须是不受力的,有没有都无所谓,这个道理和现在造大楼时门窗总是不受力一个道理,无非是大楼有多个门窗,而古墓往往只有一个而已。
所以,不论是考古者还是盗墓者,只要发现这个工匠们撤出的通道,就等于打开了墓的安全通道。这也就是人们所称的“生门”。“生门”不是故意留下,而是实在没办法才留下的。
当然,也有秦始皇这种极其变态和残酷的墓主,居然完全不考虑工匠,把他们全封死在墓里。这也就是秦始皇墓始终打不开的原因。
这个大墓的特点,就在于只要推开棺材,在里面的人就能撤出。撤出后,却因为机械力的原因,再也没法转动棺材,就把墓给封死了。这个墓设计更精巧之处,还在于它能用机械力抵御地震,防止棺材被震开。想到这里,我不仅倾倒于古人的智慧,对这位墓主也更为好奇。
要知道墓主是谁,最好的办法是算一下能动用多少人力来修这个大墓。按照之前的算法,我再算了一下,不禁失望起来:这个大墓虽然规模宏大,但巧妙地利用了暗河和水力,修建的人数居然只要上千人工作一年,为他们提供食物的人也不过三四万人而已!
这种人,在这个地区的历史上,数量众多,甚至有很多人根本没被记录下来。可以说,从墓的工程量来推断墓主是谁,希望十分渺茫。
比推断墓主人更为重要的是,那个在关键时刻递给我们纸条的人是谁?
显然,这个人应该是朋友,是他告诉了我们粮食和水的位置,如果没有他,我们现在可能已经在墓穴里奄奄一息了;也正是他把我们引入了墓穴之中,不但破解了大墓的建造之谜,还找到了大墓的出口。
然而,这个人也刻意装得十分神秘,他从不直截了当地告诉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做,他的提醒总是要我们费上好大一番周折才能明白。这个人到底是谁,他想干什么?虽然一个个困难被解决,但我仍然如堕九重迷雾中。
“博士,洞门已经合了一半了!”看我陷入沉思,孙卫红忍不住提醒我。这个“水力起重机”果然还在起作用,洞门已经半掩。我们冲进墓室,从大缸里取出剩下的炒面,下到暗河里,朝着暗河的上游走去。
这个暗河十分长,在途中,我们整整吃了三顿饭,除了吃饭之外,我们一直在不停地走着。幸好它不像西南地区的地下暗河,没有任何岔口,只有一条道,我们手电筒里的电用完之后,靠着摸索,居然也能一直向前进。
越往前走,暗河洞里的空气越是冰冷。渐渐地,空气突然又转暖起来,这样走了几十米后,我们摸到了一个拐角,转过拐角,眼前出现了一个小亮点,越往前走,亮点越大,原来这是一个洞,暗河就从这个洞流入。
我们再走几十米,光线越来越强,只见暗河之中竟然有着大块浮冰,原来洞中之所以这么冷,竟然是被暗河的水冷却所致。
再走一段,突然之间,阳光耀眼。长时间不见强光,我们甚至有点眩晕,闭眼,定定神后,等我们再睁开眼来,只见在我们面前的竟然是个繁花盛开的山谷,远远看去,一眼望不到边,远处则是皑皑雪山。
此时,暗河已经变成了明河,只是这谷中虽然温暖,但是河面上,却浮着半米见方的冰块,相互撞击,噼啪作响。河面上,浮动着股股雾气,若隐若现,河岸十多米内,几乎寸草不生,和谷内的鲜花美景极不相同。
我生于江南,这次到甘肃来,一路上见惯了童山秃岭,风沙满面,真想不到在西北地区,还有这种碧水横流、鲜花满地的地方。我们举目四眺,只见远处薄烟霭霭,不知何处是尽头。如果有哪个画家,在这副景色上添点杨柳、巷陌,然后再抹去远处的皑皑雪山的话,那就和江南几乎没有差别了。
虽然我们只是在又黑又冷的墓穴里关了没几天,却似过了若干个世纪一般,三人都异常高兴:陈明大呼小叫,孙卫红也难得地在脸上堆满了笑容,我则是在呵呵傻笑。
“这是什么地方?”好长时间之后,我们的兴奋才渐渐消退,陈明突然问道。
孙卫红当过司机,他也回答不上来:“地图上没这个地方呀。”挠头皮挠了半晌,他又说:“我估计应该过了积石山了吧。”
我一听到“积石山”,顿时跳了起来:“西来庄在积石山附近?”孙卫红一呆,答道:“你知道积石山?它现在是临夏的一个县,不出名的。”
“怎么不出名?它在历史上可是大有名气。”我感到有点激动。
虽然逃出生天,陈、孙二人很是高兴,可没在墓穴里找到宝贝,两人多少还是有点遗憾。看见我这么激动,陈明眼珠子直发亮:“在它里面,肯定藏着很多金银财宝,是不是?”
这话让我啼笑皆非:这哪儿跟哪儿呀!积石山之所以有名,和金银财宝全无关系,而与神话、历史有关。
在神话传说中,积石山的由来和女娲补天有关。据说,当时女娲就在现在甘肃临夏和青海循化的交界处,炼石补天。没想到,女娲弄来的原料实在是太多了,补好天后,还剩下一大堆石头,就变成了一座又高又大的石山,人们就叫这座大山为“积石山”。
积石山之所以有名,和唐朝两次重大战役有关:第一次,李靖率领大军越过积石山,大破吐谷浑军,一直追击吐谷浑王到现在新疆塔克拉玛干沙漠,最后俘虏了他,全军唱凯而归;第二次,是几十年后,吐蕃吞并了吐谷浑,唐朝震怒,派薛仁贵率军二十万,翻越积石山,吐蕃把全国军队集中起来,出动了四十万兵力,在大非川和唐军决战,唐军几乎全军覆没,从此积石山一带归了吐蕃。
听完了我的讲述,陈明摇摇头,表示不信:“你这说的哪儿跟哪儿呀!李靖是哪吒的爸爸,他是商朝人。薛仁贵倒是唐朝人。两人怎么会相隔几十年呢?”
“你从哪里知道李靖是商朝人?”
陈明瞪着眼,拍着胸脯,自信满满地说:“《封神榜》!”
不想,这时孙卫红竟然也插了一句:“这我也知道,李靖就是托塔李天王,陈明讲得没错,哪吒是托塔李天王的三儿子,他们确实是商朝人。”
妈的,这两个文盲!我心里暗骂道,不过这时脸上只有苦笑的份儿。不过,在这山谷中,这两个人胡说八道,总比在古墓里担惊受怕、冷得浑身发抖要好得多。
说话间,我们很随意地看着四周的景色,倒也赏心悦目,心情舒畅。不过这山谷也有不同之处,处处均是悬崖,而且笔直。不过,因为我事先解释了,他们也明白得很:这些都是古代采石留下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