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刘强突然一声轻呼惊呼,“我……我……我的右手没感觉了!”我上前摸了摸,发现这只手虽然温热,可把手臂拉起,手就软软地垂下来。
可是,既然我们之前能击破一处,这也就意味着这一信息被传递,应该是在我们放翻把风的那个人之后。这也证实了前面陈明和孙卫红的猜测,对手就是两个人。对手之所以隐藏,是因为对战胜陈明和孙卫红没有绝对把握。
因此,对手要击败我们,只能用两种办法,一种办法是把我们引向暗处,利用他们对地形的熟悉来击败我们;另一种是把我们隔开,假设我们有一个人进了洞,另一个人把守的话,毫无疑问我们会被各个击破。
“慢,等我想一想。”我伸手拦住陈明。我的大脑在快速转动,不断翻开历史上著名战役的例子。
在我国甚至是世界上的著名战役中,用奇取胜的例子比比皆是,但大多是先正后奇,然后才出奇制胜,换言之,就是先求自保,然后再找准对手的弱点,给对手以致命一击。
想到这里,我觉得通体透明。于是我掉转头,看着陈明和孙卫红,缓缓地说:“以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如果对手故设疑阵,人藏在洞外,那就是二比二,大家可以打个平手;如果对手是在洞内,里面食物肯定不多,我们在洞外守着,那他们肯定耗不过我们。”
看着陈明和孙卫红赞许的笑容,我知道,他们现在对我另眼相看了。我继续说道:“即使是现在,我们仍然占一些优势,但如果我们急躁了,不论是全部进洞还是一个进洞,一个在外面,都会输。”
“那我们怎么办?”两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等。我们耗得起,他们耗不起。只要我们等,就赢定了。”
“你行啊!博士,要是你在部队的话,起码能当个将军!”看得出,两人非常赞同我的意见。
这一刻,我内心感慨得很,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用过所学知识为自己办一件事,并且以为这是无用的。这时我才明白,那些被人称为“首长”的人为什么老是喜欢听人家讲历史故事。他们是在从历史故事中学东西啊。
长久以来,在学者中间一直存在着一种偏见,觉得那些在学术之外的人们不理解学者的活动,所以才会有一些所谓的名门大派存在。但是,真正的学问,是应该能够使人生活得更好、变得更聪明的!
我仰望星空,觉得在这一瞬间,自己变了很多。这个世界没有英雄,只有有自己独立思想的人才是英雄!
“博士,我还是觉得有点玄,这个洞会不会通向外面,对手再给我们杀个回马枪?”陈明似乎心里还有点担心。
“不会。”
虽然我博士还没毕业,可我读博士的这一年,就已经参加过多次古代墓葬的鉴定工作,对盗墓贼如何打洞实在是太清楚了。
中国的泥土,主要可以分为五类,东北地区是黑土,这种土腐殖质含量很高,比较松散,打洞很容易,但也容易坍塌,所以在打好洞之后,必须有支架;江南地区则是水稻土,土质疏松多孔,虽然没黑土那么容易坍塌,却因为含水量大,基本不适合打洞;整个中国南方地区,红壤和砖红壤居多,这种土,湿的时候像堆烂泥,民间称为“鸭屎泥”,干的时候硬得要命,洞不大可能长时间保留;华北地区则是棕壤和黄壤的混合物,这种土,打洞容易,也容易直立。如果是在华北地区,我倒要防着对方;可是这里是黄土,黄土的特点是比较坚硬,打洞比较难,可是一旦打好了,却能长时间保留。
另外,由于历史沉积的原因,再加上土壤在一定的物理和化学条件下也会发生变化,所以表土和底土往往不尽相同。像长江三角洲附近,表土是清一色的水稻土,但底土就各不相同,上海附近的底土是沙质土,但是太湖以西,底土就通常是黄土,在浙江的钱塘江以南地区,沿海的底土是沙质土,过了绍兴就成了石质土,就是还没完全风化的那种小石头。
表土和底土不一致,即使是很老练的盗墓贼也难把握,坍塌事故也就在所难免。我以前在墓葬考古发掘现场,常常会发现古代盗墓贼的骸骨,死亡原因很简单:因盗洞坍塌而窒息,或者干脆被活埋。至于机关、陷阱等,虽然被愚夫愚妇说得神乎其神,我倒几乎没见过。
所以每个考古者在考古之前,首先要到地质部门或自己单位,去查一下当地表土和底土的情况。等发掘时,如果发现土层有被人为扰动的情况,那就等于考古现场勘址工作已经完成了一半。
我来甘肃之前,已经调出了要考察地区的土层图,并仔细地研究过。临夏地区黄土层很厚,深度有好几百米,表土和底土相当一致。
“黄土比较硬,挖起来很费劲。这个洞是新洞,刚开挖不久,他们根本挖不了那么长距离。”我说。
“怎么知道是新洞呢?”陈明充满疑惑地说。
“旧洞边缘很圆滑,这个洞却很粗糙,”我笑着说,“所以,我们只要等就是了。”
说这段话的时候,我的声音并不小,因为毕竟对手很硬,陈明和孙卫红是我朋友单位的,如果对手不知道我们的底牌,拼死冲出来,虽然我们肯定会赢,可万一“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话,我根本没法向朋友交代,也没法向这两个人的家属交代。
所以,我要让对方知难而退。
夜,很长很长,我们一直全身紧张,在等待对手可能发起的雷霆一击。
可是,直到星辰西斜,天色渐渐亮起来,对手始终没有出现。不过我们仍然保持着高度紧张,因为越是接近黎明,对手就越可能出现。
我永远忘不了那一晚的等待,不过我知道,至少有两人也在等待,而且他们比我们更困,因为我们至少还在下午睡了一觉,他们却没有。
如果他们在外面,他们是不敢离开的,因为他们深信我是知道秘密的那个人;如果他们在里面,那他们更不敢睡,因为我们随时可能冲进去。毕竟,他们在昨天晚上就吃了个亏,被我们杀了个回马枪。
选择,是一个人甚至是人类历史上永恒的话题。所谓“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就是这个道理。我们都在静静地等待,直到对方难以忍受,终于犯了错误。
犯错的代价极其昂贵,那就是丢掉生命。
我们至少还有两张牌:一个是被我们塞在草堆里的那个人,还有镇上的人们,毕竟我们没有犯案,而他们却几乎可以肯定是杀了人的。虽然整整一个晚上没有睡觉,头脑有点昏,我却充满了自信,这次我们赢定了。
夜消失一分,我们的胜算就增加一分。
可以看出,对手也是极其老练的人,他们肯定知道自己的劣势,但他们也能沉得住气,他们也在等待机会。
机会就是我们犯错,所以我们绝不能犯错。陈明和孙卫红显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们一直睁大眼睛,丝毫不敢懈怠,毕竟对手杀人往往是在一两秒钟之内。
镇上响起了第一声鸡叫,然后是两声、三声。
对我们来说,这是福音;对对方来说,这却是哀鸣。
“博士,你离这个洞远一点。”陈明低声说道,并用手指了指离洞六七米的地方。显然,他的头脑十分清醒,准备做一件让我们更处于有利地位的事,把那个在草堆里的把风人带到旅馆。
整整一个晚上,为了自身的安全,我们必须始终待在一起;但是现在,我们的同盟军——镇里的人们已经半醒。
只要我和孙卫红不在同一处,他们就不可能把我们俩一起干掉。万一孙卫红被干掉了,我只要提高嗓音,大喊:“杀人啦!”半分钟不到,整个大街都会是拿着锄头、钉耙的镇里人。
一声鸡叫,意味着实力的变化,我们已经能腾出一个人了。
尽管如此,陈明离开的时候,我仍然十分紧张:对方究竟是不是那种按常理出牌的人呢?这必须建立在一个基础上:如果对手在外面的话,他们是不是坚信有那么一个巨大的宝藏库。
陈明一旦被干掉,我们就会处于严重劣势。这时我们唯一的选择,就是大喊大叫,把这秘密公布于众。这伙人显然经过多年谋划,那他们的努力就会毁于一旦。所以,在对手在外面的情况下,陈明如果安全了,宝藏就是真的;反之,就可能是假的。
等听到陈明粗重的脚步声时,我知道了两个答案:如果对手在外面,那宝藏就十有八九是真的;如果对手在里面,那就麻烦了,因为对手算计的精明程度,确实十分精准,我们以后要步步小心。
在我的想象中,成为如此高智商犯罪团伙的一员,应该是那种相当精明、年龄较大的人物。可是,我见到的把风人却是一个只有十八九岁、脸上还带着稚气的大男孩。
这小伙子纯粹是个典型的西北乡下男孩,他的两只手十分粗糙,开裂得像老松树皮,显然是一直在干农活儿;穿着也十分土,是一件破得有了小洞的中山装;脸上,是常年被风吹出的暗红色;肩头有一大片血迹,那是昨天陈明的杰作。他眼睛里,既有困倦,也有恐惧,忽闪忽闪地,一直盯着我们。
“和你们在一起的人,现在会在哪里?”
我以为他会什么也不说,可是他说了。
小伙子低下头,低声说道:“在洞里。”我心里一阵狂喜,这么大的孩子,不太可能说谎。从他的声音我也听出,他是那天掏出3元钱的“小李”,只是他的相貌完全和当时不一样,终于证明陈明的判断是正确的了。
“里面的洞有多深?”孙卫红问。这是个假问题,我们都在洞边蹲了一夜了,当然不知道这洞有多深了,不过却可以判断他前面回答的真实性。
“你问直的还是横的?”
“废话,直的!”
“两个人高。”这口洞有大约三米,确实是两个人高的样子。
“那么,昨天他们是怎么事先知道我们冲过来的?你们是怎么联络的?”孙卫红继续逼问。小伙子胆怯地瞄了一眼那口大缸。
我心里一惊,起初我还以为这口大缸仅仅是为了遮住洞口,没想到它还有另一个作用:贴地听音。其实,这种方法在中国古代流传已久,古代甚至有将大瓮倒扣埋入地下,通过回声扩大声音以了解敌人动向,或者监听是否有敌军在挖地道攻城的做法。正是“礼失而求诸野”啊!
只是我们冲进的速度实在太快了,这口大缸才没来得及合上;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因为陈明对这里不熟悉,多耽搁了几秒钟,所以大缸就合上了。
剩下的,我甚至不想再问了。根据我以往从事考古鉴定的经验,按照两个人一天挖10小时来算,他们直的这个洞,挖下来只要半天时间,因为洞是直的,可以用长柄工具。开挖横洞的时候,就很难了,因为空间有限,他们掘进速度不会很快,这几天工夫,他们掘的横洞最多长六到七米。
和三个尸体待在一个狭小的空间内,还要忍受恶臭,加上上面还有强敌在侧,对手的忍耐力真不是一般人所能想象的。唉,这是何苦呢?就算是宝藏,也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我甚至可怜起这伙人来了。
大概陈明和孙卫红也估计到了,两人居然喜洋洋地在离洞口五米左右的地方劈起柴来。呵呵,这两个前特种兵,大概准备生活做饭,搞长期抗战了吧!
奇怪的是,两人把柴火劈成了一小块一小块的,然后在院子里的一个盆子里生起火来。我瞄了他们一眼,很是奇怪。不会吧,这俩小子准备在这里烧烤?
可是,这两人又不像是在烧烤,等到盆子里的木块化成了一块块通红的火炭,陈明端起盆子,突然往洞里一倒。这时,孙卫红已经从旅馆的厨房间抱出一大堆麦草,也往洞里倒。
这时我才明白,这俩小子玩的是更黑的一手:火攻。西北地区本来就很干,麦草一遇到炭火,立即噼噼啪啪地着了起来。整整一个晚上,我们一直在担心对手会从洞里跳出来。这下,他们想跳也跳不出来了。
没想到,最黑的还在后头,两人居然又端出两大勺水,直接就浇在开始烧起来的麦草上。水一下去,原来蓝的轻烟一下子变得又白又浓,十分呛人。这时,洞里传来一阵微弱的咳嗽声。
看到浓烟,那个“小李”脸色变得煞白,嘴唇发抖。陈明和孙卫红两人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大缸移了过来,正好盖住洞口,烟一点也出不来,全往洞里灌了。
我紧张地看着这口缸。
孙卫红拍拍我的肩膀:“博士,没事的,只会熏昏人,不会死人。这我俩有经验。”陈明也笑嘻嘻地说:“要是把他们熏死了,宝藏我们问谁去呀?”
难道这两人也在琢磨宝藏的事?我心里咯噔一响。
孙卫红看出了我的心思,连忙说:“我们不贪心,找到宝藏后,拿走够生活的,其余的——”他拍拍胸脯,“交国家!”
“我们这些工人可怜啊,孙连长他们还两人住一宿舍呢,和嫂子干那事,也就用一帘子隔着,连喘口粗气都不敢。我也没办法,做事情只能到公园草坪上,一身土,都没地方洗。”
他们的这种想法我理解,我默默地点了点头。
我们这个社会,对好人要求太严格,对坏人要求太松。像陈明和孙卫红他们,在老山前线舍生忘死,很多人葬身荒山,只得到一个黄土堆。幸运的,回到家乡,干的还是那些最低微的活儿,为生计发愁,为柴米油盐担心。
一个人如果要做好人,实在太难,因为社会要他们丝毫不讲回报,认为这是应该的,好人似乎就应该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如果一个人是坏人,社会却会百般关照,为的就是让他们痛哭流涕,说一声“我错了”,然后被大肆鼓吹,认为是社会昌盛,居然能感化这些浪子。
陈明和孙卫红他们想过得好一点,有什么错呢?在昨天一天,他们难道不是兢兢业业地保护我?他们舍生忘死,起先不也是不求回报吗?我是他们什么人?前天我们根本还不认识,可是他们对我,难道不是和亲兄弟一样可亲吗?
他们是好人,所以他们应该得到回报。想到这里,我甚至为我起先的小心眼感到惭愧。
看到我点头,孙卫红和陈明也很开心。两人虽然一夜没睡,却争着淘小米,在厨房刷锅,生火做饭,然后,饥肠辘辘的我们大吃了一顿。
这段时间,洞里面的人丝毫没有动静,他们该被熏昏了吧?我想。虽然心里大概也这么想,陈明和孙卫红却丝毫不敢大意,他们一人手持一个三节手电筒,这东西既可以照明,在狭小的黑洞里也可防身。
孙卫红先跳了下去,陈明在后。我则准备看两人如何把洞里昏迷过去的人抬出来。洞里突然传出一声惊叫:“洞里没人!”
陈明和孙卫红从洞里跳了出来,对准“小李”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快说,他们去哪里了?”“小李”脸上被捶得高高隆起,嘴角也渗出了血。
从陈明的口中我才知道,他们跳下去之后,发现果然如我预料的那样,横洞只有六七米长,在洞穴的末端,横躺着三具尸体,大概就是之前想杀我的旅馆老板和两个服务员。这一切都如我们之前所料,但是里面没有被烟熏倒的人,陈、孙二人摸了一遍洞穴的壁,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虽然挨打,“小李”始终低着头,一声不吭,显得很是倔犟,这更激怒了陈、孙二人。我不忍,上前拦住他们:“小兄弟,我们也不想害你,你就告诉我们吧!”
“小李”的脸上突然露出了古怪的神色,似笑非笑,眼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突然他“哇”地大哭起来。
哭了好长时间,他才抽抽搭搭地说:“他们……他们进去啦!”
从“小李”的嘴中我们才知道,原来他们是一伙盗墓贼,都是甘肃平凉人,这伙人总共有三人,领头的姓张,名叫张拱,其他两个一个叫陈卫,“小李”的真名是刘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