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撞倒之后,凌盼儿茫然无措的思绪被弄成了乱七八糟。
前一秒她还因为走得疲累坐在行道树边休息,也许是走得太久,忽然的坐下又起身太急,脑子眩晕眼睛昏花,一个不稳就朝着路中间倒去。
这条修了不多久的路平时除了自卸工程车也少有别的车辆,今天就这么凑巧,一辆黑色A8刚好就经过,且刚好就撞上了正要倒向马路中间的凌盼儿。
一阵刺耳的急刹车声音,凌盼儿下意识的抬手去挡,左手手肘砰的一声撞在了前车灯上,接着是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然后吭嚓吭嚓的脚步声,然后是一声怒吼。
“喂!你干什么?故意的吧?”
凌盼儿一阵目眩尚未反应过来,扬起头来,面前已经是个满脸怒意的大叔。大叔一边冲她大喊,一边走到车头前指着车灯说:“知不知道多贵?”
凌盼儿艰难的站起来,捏着剧痛的手肘,懵然不解。他为什么这样凶?他一点也没有哪里疼啊,被撞的难道不是自己吗?
“怎么着?装可怜啊?我可告诉你想碰瓷没门!”大叔继续说着:“这车灯你要是赔上了,什么都好说,要是不赔,咱们就让警察来处理。还以为自己多高明是吧?还躲树后面?车里可是有行车记录仪的!”
凌盼儿完全不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战战兢兢的说:“我不是故意的……”
“嘿!我这暴脾气,你……你还狡辩啊?还说自己不是故意的?好,你这是要往绝路上走啊,咱们就报警得了。”大叔边说还边叉着腰杆,似乎更加上火了。
凌盼儿很难理解他话中的意思,只隐约明白自己惹了麻烦。至少不能被警察抓起来,她这样想着,背脊骨发冷。
“大哥,我赔就是了!”她果断伸手到兜里掏存折。
大叔斜着眼睛说:“是了吧,年纪轻轻,好手好脚的,干点什么不好?得了,一万五,赔上就不说什么了。”
“啥?多少……”凌盼儿不确定自己听到了什么,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这是A8,一万五可没讹你,不信上网自己查去!”
凌盼儿懵了好十几秒,依然难以理解一万五是多少钱,是多么遥不可及的天文数字,最后才说:“对不起……我没有那么多钱……”
“没钱?那跟你家里要呗,看你也没成年的,父母兄弟的总有吧。”
凌盼儿摇摇头说:“家里也没有钱。”
大叔更火了,正要来劲,却听身后一个声音轻轻说道:“老罗,有完没完了?”
“韩总!”被叫做老罗的大叔立刻退了过去,替他打开车门,简单说了情况,很是义愤填膺的那种。
他下了车。凌盼儿一惊,这才看清他的样子,清瘦却挺拔,黑色的西装已经不在身上,只有一件纯白的衬衣。是了,那凌厉的眼神像极了山里的猎鹰,和那冰冽的声线是如此契合。她不敢再多看,垂下了头。
他没跟老罗说什么,却径直走到凌盼儿跟前说:“赔偿的事你明天到这个地方来解决吧。”
凌盼儿稍稍抬眼,就看到修长干净的手里捏着一张银灰色的纸片,好像写了很多字。她愣愣的盯着那张纸片,不知道如何是好。
那好看的手轻轻抖了抖,头上传来声音:“拿着。”
“哦。”她这才哆哆嗦嗦的在裤子上抹了抹手,小心的接了过去。
直到车子走远了,她才敢细细去看那纸片上的字。
“韩……韩……”所以,这个“昀”字,是念“jun”,还是念“yun”呢?
一大早,办公室的门就被重重的推开。
秘书白小宇是怎么也劝不住也不敢劝这气势汹汹的来人,只能悻悻的跟在后面进了来,一脸苦恼的看着办公桌前的自己的老板。他正翻看着资料,手里优雅的端着一杯咖啡品尝,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香味。
老板看了一眼来人,也不恼,示意白小宇先离开,又嘱咐他再端一杯咖啡来。
啪嗒,一沓厚厚的材料落在了办公桌上,是扔的动作。
“韩昀,你觉得我现在有心思喝咖啡?”来人双手撑着桌沿,眼里闪着火焰。
韩昀不看那材料,却说:“从巴西带回来的,你不是喜欢嘛。”
“我管你巴西,巴东,巴豆的!超跑俱乐部项目为什么终止?我们团队熬了几个通宵的方案,已经有不少超跑爱好者愿意成为会员了,广告也投了,我甚至还请了老外F1车手来造势!你这说终止就终止什么意思?”
韩昀仍旧端着咖啡,浅尝一口,看着脑袋冒烟的沈靖恒,嘴角竟还勾了一个深意的弧度。
“靖恒,你觉得这个项目实现,会给公司带来什么?”
沈靖恒想也不想就说:“带来什么?你钱都不认识了吗?能买得起超跑的都是什么人?非富即贵啊!不单单是超跑活动,还能形成娱乐、休闲、实体产品、竞技等相关产业链,更重要是将为公司未来战略搭建最需要也最有价值的人脉网络。”
韩昀说:“利益,人脉。嗯,我同意。我也不愿意和钱过不去,就先说说人脉的事吧。作为你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我居然都不知道你认识那么多各个领域的富家公子,在这个方案这样不成熟的情况下,他们还都这样信任你愿意成为会员?”
“那个……”如遭当头一棒,沈靖恒挠挠额角,正不知道怎么答,白小宇恰好端了一杯咖啡进来,小心的搁在办公桌前。沈靖恒一改之前的气势,笑呵呵的嗅着咖啡香气说:“这巴西的咖啡就是有股桑巴的野性风情。”于是端到嘴边想抿一口,却手上不稳,将热气腾腾的咖啡杯跌在了地上,深棕色的液体在高档的地毯上晕出了一片污迹。却看韩昀依然波澜不惊的样子,沈靖恒就顺势出去让物管清洁人员赶紧来打扫,几分钟后,才笑盈盈的回来说:“那个……方案什么的,我还会继续完善,这次就是机会难得。”
韩昀搁下了咖啡杯说:“是挺难得的。从小到大,你一直是个做事谨慎细致的人,对待项目评审严格,市场评判和风险把控我也一直很放心。可是这一回,没有可行报告,没做风评,连预案都没有,怎么就这么迫不及待呢?”
沈靖恒一愣,头皮一阵酸麻,再看韩昀明明有着平和的笑意,眼神却似利刃往他身上扎。他最佩服,也讨厌韩昀的凌厉,泄气般的苦笑着说:“你是知道什么了吧。”
“是。这么大的项目,没人牵线你不敢动的。”韩昀缓缓起身,走到了落地窗前,顶层的风景是一览无遗的商业区繁华,“只是不知道是秦风集团,还是瑞祥国际?”
“你妈妈她……”
韩昀打断他说:“秦风。我说过了,凡是跟秦风、瑞祥有关的一切,我们都不做。”
沈靖恒跟到他身侧道:“韩昀,公司现在需要这样的资源。你爸妈也是关心你,所以才想帮你的。”
“不需要。”每回在这个话题上,他总是话少且坚决,微微蹙起的眉头,略略发直的眼神,是熟悉的警报。
沈靖恒了解他,触碰那根警报线是不明智的,于是耸了耸肩说:“得了,不做就不做吧。但是,这话虽然说得多了还是希望你能听一些。我不是为了你父母,也不想用道德绑你。我是希望你卸下包袱,希望你好。那件事……毕竟过去这么多年了。”
“谢了。”韩昀当然明白沈靖恒的意思,淡淡挤了个笑说,“这次的损失是我的原因造成的,不能记在公司头上。”
“得了,这都小事。”沈靖恒看了看表,又瞥了一眼地上的污迹说:“这物管这么回事?不是让他们来打扫吗?”
叫来白小宇问过才知道这物管清洁人员有限,要管理商业园区里的好几栋写字楼,根本忙不过来。
沈靖恒劝韩昀干脆咱们自己雇一家清洁公司,或者雇几个清洁人员,怎么的也得保证总裁办公室的清洁。
韩昀却说:“等南区咱们自己的大楼建好之后再说吧。”
凌盼儿转了三趟公交车,才到了三环路北段的商业区,寻了三圈才在无数的高楼中找到了其中一栋二十层高灰色大厦,大门处一根圆柱形标示上四个红色大字“云间策划”,又比对了一下手里的纸片,终于舒了口气。
她不愿意让自己去感受浓浓的都市气息,任由白皙好看的城市人在眼前晃过,听凭车水马龙的浮华略过耳畔,只是紧紧的,专注的攥着那张纸片,仿佛攥着所有超越对这都市气味的好奇心。她没什么文化,却隐隐萌生出了一种对迷茫前途的探寻欲,这是比兜里的存折更重要的感觉。
她绕过宽敞亮堂的大厅,跟着一个推着清洁车的阿姨从货梯上了顶楼。宽大的两扇玻璃门上,同样的红色的“云间策划”四个字,字下面是一张和大厅差不多略小一些的大理石台子,一个年轻的画着浓妆的女职员坐那里埋着头,台子上一个粉色的标牌,写着“罗莎”。
凌盼儿想的是不需要打扰别人,伸着头往玻璃门里面张望。
“你有事吗?”
问话的是罗莎,此刻眨着一双大眼睛,嘴角有个笑似的东西浮现。他们城里人都是这样笑的。
凌盼儿赶紧站了回来,小心的把纸片递给罗莎看,虽然依旧攥得紧紧的。
“我找这位韩先生。”
罗莎瞥了一眼纸片,面上的笑没有一点更改:“小姐,真不好意思,请问您预约了吗?”
凌盼儿被这一声“小姐”弄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回说:“预……预约?没有……是这个韩先生让我来的,事情是这样的……”
“真不好意思,任何人要见韩总是必须跟办公室提前预约的。”罗莎并不想听她说什么,手一摊,示意她离开。
凌盼儿挠挠头,虽然不懂得城里人的规矩,但是说什么也不能现在离开,鼓了鼓气说:“那我能不能预约?”
罗莎垂了眼,眼前灰头土脸的女孩似乎已经让她连笑都不愿意了:“当然可以,但是韩总的行程已经排到下个礼拜了,如果可以的话请你留下你的单位,姓名,联系方式。”
凌盼儿正为难,电梯“叮”的到达的声音,门一开,一个清瘦挺拔的男子走了出来。栗色的头发,左耳上两颗明晃晃的钻石耳钉,蔚蓝色的衬衣领口解开了两颗扣子,略带慵懒的独特魅力。
怎么好看的人都集中到这公司了,凌盼儿这样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