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越下越大,几个孩童顾不得寒冷,搓起雪球打闹起来,稚嫩的童声让楚秀羡慕的掀起车幔,她的童年初时也是这么快乐的,直到那年娘亲意外故去——
那年天儿似乎格外的冷,厚厚的积雪覆盖在后园中,让她跟几个伙伴笑弯了眉眼。爹爹操持着陇阳城中几家粮米铺子,家境也还算富裕。只是娘亲面上时常会挂起一抹忧虑,是五岁的她无论如何也体会不到的。
“娘!”她兴冲冲的跑进屋来,想拉着娘亲去瞧瞧她们几个塑起的雪人,却冷不丁望见一双在半空中摇荡的双腿,娘亲挂在上面任她如何呼喊也没有一丝回应——
两个月后后娘堂而皇之的进了家门,随同而来的是比她只小上一月的双胞胎弟妹,这也是她苦难的开始。爹爹年岁越来越大,身子也大不如前,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交给后娘来操持。
她曾无意间撞见后娘与铺上的掌柜私通,爹爹一怒之下气急攻心身归那世去也,自己也落得卖入青楼的下场。
潮汐知她定是想起了不堪的往事,轻拍她的肩头笑道,“难得出来散散心,别想那些不开心的事情!”
楚秀红着眼圈点头,努力的在脸上挤出一抹微笑,忐忑的道,“潮汐,你带我同去,这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莫夫人是个性子极好的人,她定然不会在意。倒是你,要放松一些,我们只是去品茶赏梅,又不是去见债主!”潮汐轻笑道。
“嗯”,楚秀点头心情也慢慢轻松了许多,前面一处庄园层层叠叠绵延起伏,枝枝红梅伸出墙来,傲雪怒放美不胜收,她不禁惊呼一声,暗自赞叹。
两人在素衣婢女的搀扶下走进园中,潮汐不得不承认,莫夫人是她见过的最有情趣与内涵的女人,这处“莫问”被她打理的优雅出尘,恍若仙境一般。
远远便见莫夫人伫立在“雾雨梨花”外愁云微拢,雪白的貂皮斗篷与怀中那只黝黑的猫儿倒是相映成趣。
楚秀从未见过如此雍容贵气的妇人,一时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莫夫人上前轻挽住潮汐的衣袖,轻叹一声道,“汐儿,我也是实在想不出别的法子才请了你来!”
潮汐心中不解,淡笑着问道,“夫人莫急,出了什么事?”
莫夫人回眸向园子里望去,“唉!从昨夜他便在那了——”好个痴情的孩子!她轻叹着又道,“梨儿已经过世那么久了,他还缓不过神来!”
从这里能清楚的瞧见园子里的情形,一袭紫袍随风翩飞,郁郁纷纷的扬起无边的落寞。这世间最苦最难莫过于一个“情”字,她自认还没有那个能力超脱,又怎能开解别人!潮汐凝眉回首,“夫人,汐儿恐怕无能为力!”
莫夫人心中闪过一抹了然,美眸中凝起的忧思更加深沉,轻声道,“只是陪他说说话就好!他,太苦了——”
“这——”潮汐无意趟这趟浑水,只是禁不住莫夫人再三请求,若是再要拒绝似乎有些不近人情,这才犹豫道,“潮汐尽力而为!”
三年前的初春,亦是在这园中,微风拂过,飘落的梨花纷纷洒洒,白衣翩飞的玉梨仿若轻盈的仙子悠然起舞,让他的心怦然一动,再也收不回原地。
本以为只是场绝美的艳遇,熟料她并没有因为他是当朝太子而媚颜屈膝,反而毫不留情的拒绝了他。从这一刻起,他才用另外一种眼光去品评这个倔强的女子。
他并未将她带回宫,而是拜托姑母好生照看。依她舞姬的出身怕是只够做个小小的侍妾而已,而他却希望有朝一日能光明正大的将她娶进门去。
然而一年前,泪眼迷离的玉梨决然的告诉他,她爱上了别的男子却知晓永生不能相守,于是,她选择了这个雪夜用一根白绫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她的心犹如一道深渊,黑暗而深邃,时至今日他依然不能理解。龙承信执起酒杯一饮而尽,太多的酒已经让他的心变得麻木,忘却那些军国大事、朝堂纷争,放任自己沉浸在伤痛中无法自拔。
雪地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响,龙承信不悦的皱起眉头,头也未回的道,“出去!”
脚步声微微一顿,淡雅的茉莉清香穿透冷冽的梅香缓缓袭来,他忍不住回头却愕然呆愣在那里,失声呢喃道,“玉梨!”
素色衣裙的潮汐静立在皑皑白雪中仿似一朵盛开的莲,脂粉未施的俏脸与动人的眉眼像极了故去的殷玉梨。唯一不同的便是那间轻披在身上淡紫绣银的斗篷,衬托的整个人更加生动清灵。
“是你!”龙承信狠狠摇头,眨去眼前浮华的幻影,神情颇为意外。
雪静静的栖在枝头,倒像是开了满树的梨花,潮汐仰首望去,心中一片清明,半晌才轻声叹道,“好美的景致!”
龙承信循着她的目光望去,阴柔的眸中隐着抹不去的忧郁。潮汐突然回眸轻笑,“殿下可觉出昨日与今日有何不同?”
龙承信低垂下眸子,这处园子一草一木他都了然于胸,没有了她冬去春来日复一日又有什么不同!
潮汐透过雪树银花望向淡蓝的天空,轻叹道,“天上只一日,世上已千年!”那人兴许早已历经几次转生,将这世的刻骨情缘忘了个一干二净,而活着的人却还依然承受着蚀骨的伤痛无法自拔。阴阳两隔痛彻心扉,却是不得不接受的事实。
“世上已千年!”龙承信轻声呢喃心中更痛,禁不住苦笑一声。
素衣侍女依着莫夫人的吩咐体贴的送上暖好的手炉,龙承信接过轻轻递与潮汐,她大病初愈身子尚虚,受不得冬日的严寒。
小巧的手炉巧妙的用裘皮包裹,既保暖又适手,只是微微有些淡淡的香气,潮汐深吸口气正要细细辨别,却突然觉得一阵头晕,手一松,圆滚滚的手炉无声滚落在雪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