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送回房间的时候,洛恩有些恍惚。
不知道回来的时候是几点了。楼层的壁灯都熄灭了,木门紧闭着,想必已经是就寝时间之后了。
扶自己回来的是谁,洛恩也不清楚。一路上他垂着头走路,脚步虚浮。他没力气看旁边的人,而且气息很陌生,想必很少接触。
陌生的护工把洛恩放上床,离开前默默叹了口气。
大雨已如期而至,伴随着闷雷。洛恩从床上爬起来,朝窗外望去。苍白色的雨幕,地平线尽头划过紫色闪电。
洛恩抿抿嘴唇,又趴回床上。雨夜天冷,背后开始隐隐作痛。但他已经习惯了,反正睡一觉起来就会好不少,自己的恢复力强得像怪物。
也许自己真的就是个怪物呢?他想。
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洛恩下意识摸摸床垫一角,这一块里面硬硬的。洛恩感到安心,三年的准备都在这里了。
洛恩将枕头压在胸口下。每个睡不着的夜晚他就会起来看星星,脑子里一遍遍回放院长爷爷讲过的故事。今晚星星是看不着了,能伴自己入睡的只有那些故事。
院长老人在洛恩心里是个传奇般的人物,每次听他讲故事洛恩都如同身临其境。
年轻时,院长于首都圣天使城教书,退休后觉得呆在国内无趣,便将世界走了个遍。他观赏过西部帝国的巡礼,参加过北部雪国的雪夜狂欢,还说米德维恩公国的美食最令他难忘。
老人还说自己曾碰到过吸血鬼。说到这里的时候,他曾做了个鬼脸,有的孩子吓得直往后缩。
但院长话锋一转,说其实有些吸血鬼并不害人。他曾被吸血鬼请到家中做过客,也被人类士兵扣押过。
洛恩侧了个身,思绪飘远。那时候他朦胧对荆冠会有个概念,那是吸血鬼猎杀组织。当时自己问院长,荆冠会为什么要和吸血鬼战斗。
院长笑笑,说是为了保护人类,因为吸血鬼有好的,自然也有坏的。
那他们会打好的吸血鬼吗?洛恩继续问。
好坏不是第一眼能判断的,而且好坏只是相对而言的。院长回答。
是啊,好坏有时候真的第一眼看不出来。
背后终于舒缓一些,洛恩便盖上薄被,默默闭眼。睡意渐浓,雨声更加浓重模糊,仿佛安眠曲一般。
又是一个一秒都不想回味的诡异梦境。
唤醒洛恩的依旧是雨声。已经天亮了,天空还是灰蒙蒙的。雨势相较昨晚小了些,却仍然细细绵绵下个不停,飘窗水雾朦胧。
洛恩揉揉眼睛,背后有些蛰痛,但已经不影响正常活动,和往常一样惊人的恢复力。
“你醒了?”
“艾琳?”洛恩睁眼,一愣,艾琳正坐在对面的床板边,暗红色披肩长发束起,“你来多久了?”
“刚来没多久,十几分钟吧。”艾琳小声回答,像是个做错事的小女孩,“那个,昨天的……”
“对不起就不用说了,谢谢也免了。”洛恩打断,很无所谓地靠坐到床边。
艾琳被猜中心思,一下子不知怎么接话,大拇指绕圈。突然她想起什么:“她们昨天……”
“放心,现在基本没事了。”洛恩又把她噎了回去,“别老担心。”
实际上昨晚打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狠,洛恩最后疼得不由自主轻哼了一小声,换来了更加猛烈的抽打。木棍、细带和软鞭的痕迹爬了满背,但现在留下印迹的却不多。
“是不是已经过饭点了?”洛恩有点饿了,偶然碰到口袋里有个东西,才发现是那枚小草莓。他随便擦擦便丢进嘴里,涩涩的。
“已经下午两点了。而且就算你起来,她们也可能不会让你吃饭的……晚饭应该会给你吃吧?”艾琳瘪瘪嘴,翻了翻口袋,“我没有吃的了。”
“一两顿不吃也无所谓,反正今晚荆冠会就要来选人了。选的上我,我要让他们带上你。选不上,我们就一起逃……无论如何,今晚我们就离开这里。”
“你已经落选一次了,为什么执着要再试一试……”艾琳眼中少有地多了一丝困惑,“荆冠会的诱惑有那么大吗?如果不是为了今晚,我们本可以更早离开不是吗?”
“可是如果我能加入荆冠会,以后你会好过很多。我大概了解过荆冠会,只要参与任务猎杀吸血鬼,最后都能按贡献分到奖励。我只要到时候活跃一些,钱就不是问题。”
“逃走只是第二方案,能加入荆冠会最好……虽然我连吸血鬼都没见过。”洛恩自嘲地笑了一下。
艾琳没说话,盯着他。洛恩以为自己的理由说服了她,却发现她的表情似乎细微地变化。
“你知不知道你很自私,总是说什么为了你好……不要这么看不起人!”艾琳忽然像个炸毛的小狮子,“离开这里以后,我也可以找到事情做!我会缝衣服,嬷嬷还教过我做点心!”
“我想跟你走,但是我不需要你来养我!”艾琳气势汹汹,语气突然又软了下来,“我想跟你走……只是因为……”
她话没说完,像是跟自己赌气一样起身离开了,留下洛恩靠在床边有些发懵。
洛恩几乎在房间呆了一下午,脑子有些乱,晚饭也没去吃。
仔细反省,自己好像真的就像哥哥一样,随时随地都要护着艾琳。本以为自己做的都是为了她好,没想到她却是这般反应。
洛恩甩甩头,暂时不去想到时候该怎么道歉,毕竟今晚有更重要的事情。
夜幕降临,雨势再次变大。洛恩来到窗前遥望远方。
突然,土路尽头出现的光点让洛恩眼前一亮。随着光点越来越近,一大一小两辆红马车的身影逐渐清晰,车前挂着马灯。四匹棕色骏马踏水疾驰,戴着铜色罩头,呼吸喷薄着水雾。
洛恩心中难抑地激动,他仰头深呼吸了几下,在床边坐下。
三分钟后,一个圆脸的护工来叫洛恩下去。洛恩跟在她身后,一言不发地下楼。荆冠会选人的条件只有一个,简单却很主观:看起来有用。
被叫下楼的男生将近四五十人,面朝正门整齐地站成三列,洛恩悄悄排到靠后的位置。护工们今天安静了许多,站在立柱旁,一个个都不出声。
男孩们面前站着三位中高个头的男人,戴着黑色半身雨披和兜帽,大半张脸藏在兜帽阴影下。雨披下露出他们暗红色的戎装,有点像短燕尾礼服。
“那么开始吧。”中间男人的声音低沉。
三个男人走动起来,每人负责一列。从排头慢慢朝后走到最后一人,再从另一侧走回来。男孩们有的自信与他们对视,却在目光接触后触电般感到震慑;有的不停地四顾,目光不知往哪里放;也有的根本就只是垂着脑袋。
洛恩属于最后一种,垂着脑袋不出声。
三个男人就这么走了一个来回,又一个来回,过了一分钟左右他们各自心中已经有了答案。男孩们不约而同地屏息,等待着结果。
最后三个男人各自在看好的男孩身旁停下,拍拍男孩的肩膀,算是宣告选中。被选中的三个男孩跟着走了出来,个个肌肉紧实。
和前年一样,入选的只有三个男生。
“那么杰尔,吉姆和阿希勒,今天起你们便要离开这个温暖的家,加入圣天使城荆冠会,为国家效力!”胖护工大声说着,仿佛赞颂一般,“希望你们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同时,范德摩尔孤儿院也永远会为你敞开大门!”
其他男孩鼓起掌来,有人失落有人心安。
再次落选,洛恩有些受挫,脑子空白片刻。但很快他想起还有第二方案,不能因为个人情感耽误。
镇定片刻后,洛恩借着人群和掌声,悄悄从队尾溜到楼梯口,无声但快速地往楼上走。
接下来还要集体唱歌送别荆冠会的来客,护工们还会和客人们寒暄几句。
这是最好的时机,逃跑路线和时间计算已经在脑子里模拟过太多遍,就差今天付诸实践。
等待这一天已经太久了,他容不得半点失误。
洛恩一口气冲上楼,停在艾琳房门前敲了几下。
艾琳茫然开门,洛恩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直接拉着她往自己的房间跑。
艾琳很快反应过来,知道他再次落选,但这个男孩即将带自己逃离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