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零时。夜深了。
就算是喧嚣的中央大城莫顿,现在也安静了下来。路灯微光映亮城市,街道上却是空无一人,整个城市都睡着了。
还有些酒馆没打烊,壁灯的光亮氤氲着,门牌在风中翻飞。酒馆中时不时传来男人们粗厚的笑声,在静谧的夜色中莫名让人心安。
四楼的房间黑漆漆的,黯淡的月光从飘窗洒落进来。贝克伯德依然坐在靠椅上,没有睡觉。
雷恩哈德离开后,他就只起来关了个灯和窗户,接着便一直坐在窗户边,有一下没一下地喝酒。
他的作息基本没规律,因为身份特殊。如果有高强度任务,他可以坚持三天不睡觉,事后也并没有什么影响。而且可能和血统也有一点关系,影狼血统让他时刻警惕着,所以睡得很浅。
但更多时候不睡觉,只是因为有心情。有心情的时候不适合睡觉。心情好的时候,贝克伯德喜欢看书,心情一般的时候,他喜欢喝酒。无论怎样,就是不喜欢睡觉。
现在大家都在各自房间休息了,只有贝克伯德还坐在窗边,望着远山。一想到天亮之后又要回到会里,各种各样的事情要去处理,他就少有地觉得烦闷。偏偏这时候,又没酒了。
望了望楼下那家还亮着灯的酒馆,贝克伯德咽了咽口水。他并不是个酒瘾重的人,但现在他只想再喝一点。
静坐了两三秒后,他起身站到窗台上,双手一撑,从四楼的窗户翻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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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很安静,只有沿街的酒馆还热闹着。
贝克伯德从四楼窗户翻出来,在墙砖上缓冲了几下后稳稳落在小巷中。
他拍拍衣服,走到大街上,朝着一家不大的酒馆走去。酒馆门口两个吊灯亮着,木牌上用花体写着“红胡子海盗”。
名字倒是有点意思,不知道有没有好酒。
贝克伯德推门进去,内部倒是比外面看起来大一些。右侧吧台附近,几桌酒客正在饮酒聊天,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他们时不时发出几声大笑,然后一齐碰杯,啤酒沫子四溅。
贝克伯德平时并不喜欢吵闹,但现在他觉得莫名亲切。他不禁微笑,朝吧台走去。
“晚上好,先生,喝点什么?”年轻的金发男侍微笑,正拿着白布擦木杯。
“晚上好,有推荐的红酒么?”
男侍略带歉意地微笑:“不好意思,午夜场没有红酒提供了,现在只有各式啤酒。”
贝克伯德有些遗憾地点点头:“那就来一杯本地的啤酒,大杯。”说着他掏出三枚铜币放到木台上。
“好的,您稍等。”男侍接下钱,从身后柜橱中拿了个啤酒圆木杯,弯腰凑到放倒的木桶旁灌酒。几秒后,满满一大杯冒着气泡的啤酒递到贝克伯德面前。
“谢谢。”贝克伯德接过杯,找了个角落坐下,面前不远处是那些笑闹着的酒客。
他不想说话,但是听这些人聊天倒也很惬意。贝克伯德灌了一口啤酒,大大地吐了口气。他靠在木椅上,眯了眯眼睛。
偶尔这么放任自己一回也挺好的。就坐在这里喝酒,听男人们聊自己家里人,或者工作上的事,好像自己也变成他们中的一份子,简单但是快乐。
贝克伯德竟有点羡慕这些普通居民。他们的生活肯定也会失意,但只要晚上叫上朋友们一起出来喝酒聊天,不顺心的事便仿佛都忘掉了。
可是这样的生活与他无缘,从他被生下那一刻起便无缘了。血统带来的不仅是力量,更多的是责任。
他必须加入荆冠会,必须作为这个国家的顶级战力,为保护国家而战斗,而每一次战斗都是在死亡边缘的游走。他几乎没有机会和朋友相聚,因为责任在身。
贝克伯德虽然有时候也会觉得工作烦心,但他却心甘情愿。他没机会过普通的生活,但他愿意守护这一切,守护这些普通居民,让他们每天都能这么喝酒聊天。
他不自觉微笑起来,又灌了一口啤酒。
就这么懒洋洋地坐着,一口接一口地喝酒。店里的酒客走了几桌,又有别的客人来喝夜啤酒,倒是一点都不冷清。
大杯啤酒很快喝完了,贝克伯德轻轻呼气。
血统这时候起了作用,酒精分解速度比普通人快很多。可即便如此,红酒啤酒混着喝还是让他有点犯晕。不过借着这个劲,倒是回去可以好好睡一觉。
贝克伯德撑着木桌起身,垂着脑袋。他一步一晃地走出门口,身后的男侍微笑着说欢迎下次再来,他没转身,摆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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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银发男人离去的背影,酒馆一角的一男一女默不作声。几秒后,年轻女孩在阴影中独自举起酒杯。
“看起来很眼熟呢,刚刚那个人。”女孩饮了口啤酒,接着点亮了桌上的蜡烛,映亮她异国貌美的脸庞,以及一头惹眼的血红色披肩发。
“是啊,那一头银发的确很有意思。印象中自从到南部以后,一路上几乎没见过银发的人。”
男人接话了,视线从门口移开。是个约摸三十出头的男人,却显得饱经风霜,蓄着微卷的红胡子,棕色的背头让他看起来颇为绅士,发根却是泛红。
“老爹,你说那个人会不会是……”女孩眨眨眼。
“还真的有可能,就是刚才没注意他长什么样。”男人摸摸下巴,“不过也可能不是。荆冠会的人会把自己灌成这样子吗?”
女孩撅撅嘴,染红的指甲在桌子上无趣地轻点。
“不管他了。倒是你啊,奥尔娅,什么时候去把头发染一下?”男人忽然说。
“哎呀,别催嘛老爹,到时候再染不是一样吗?”
“到时候再说,就怕你再找别的借口直接不染了。”
女孩吐吐舌头:“真被你看出来了……”
“平时我就不管你了,但这次的事情太重要了。我们这一头红色太显眼,到这边来基本没有红发的人,很容易出差错的。所以就这一次,你早点去染,让我安心一点行不行……”
“知道啦,我开玩笑的,天亮就去染。”女孩像是认输一样双手合十,笑着,“老爹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啰嗦了?”
“等你到我这个年纪你就能体会了。”男人也笑了,摸摸有些锋利的鬓角,“你安排的人,怎么样了?”
“应该已经做出动作了,老爹你放心。”奥尔娅又喝了口酒。
“那个家伙……可靠吗?”
女孩忽然不回答了。她和父亲在阴影中对望着,不约而同地沉默着,仿佛目光交流就已经相互表达了一切。
“算得上可靠吧,至少应该不会把事情搞砸。他只是我们的第一步棋罢了。”奥尔娅沉默了半天,才幽幽地说。
男人点头,几秒后又问:“如果我早点组织这次行动,说不定会有更可靠的……”
“老爹。”奥尔娅像是突然有些愠怒,“做不到的事情,就不要再假设了。”
男人不禁一怔,一时竟无言以对。
“还是面对接下来的事情吧。”女孩的语气又忽然多了一丝哀凉,“毕竟我的孩子……已经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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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克伯德只觉得,自己很久没有睡得这么沉过了。
醉意上头,倒在床上很快就睡着,梦都没有做,这感觉真不错。他觉得什么都不用担心,因为这里是莫顿,因为他的同伴都在身边。
醒来的时候,晨曦落入房间,落在他的脸上,很温暖。他少有地不想起床,仰躺在床上晒着太阳,就这么一天过去……但同行的车夫十分尽职,准时地在早上八点敲响房门。
贝克伯德无奈地抿抿嘴,但还是一扫慵懒,立刻翻身起床套上外套开门。
“早上好,老大,昨晚睡得……”矮个子车夫摘帽问安,忽然鼻子抽动两下,“怎么这么大的酒味?”
“啊,昨晚来了位故人,就一起在房间里喝了点酒。”贝克伯德轻描淡写地说着。他的确没说假话,真话却也没说完。
“好吧,老大您开心就好。”车夫挠挠头,“大家都差不多起来了,那我们半小时后出发?”
“没问题,你去准备吧。”贝克伯德拍拍他肩膀。矮个子笑笑离开了。
贝克伯德关上门,倚在木门上,面朝飘窗。他闭眼沐浴阳光,享受着这回城前最后的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