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太不可思议了,我是在梦里吗?否则,我怎么能和一个完全陌生的女孩到旅馆开房呢?
朋友们都知道,我是从不干那种事的。这当然不是因为我道德高尚,而是怕得病。可眼前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这个刚刚认识的女孩不但允许我握她的手,还时不时地把头歪在我肩膀上,把身子投在我的怀抱里。如果仅仅是这些也就罢了,更让我惊讶的是,她竟然自己花钱开房,要我和她一起过夜。
看来只有一种解释了,那就是梦。可这明明是真的呀,我们俩是手拉着手进的房间,我还亲眼看见她背着她的黑色背包走进了浴室。
对,她没有放下背包,也没有脱下那件刺眼的红色羽绒服,甚至连拖鞋都没换。我承认这有点奇怪,可她就是这样子,什么都没脱就进了卫生间。我用卫生间里传出的水声作证,她确实在里边。
这地方叫卧佛山庄,它的位置是在西山脚下的北京植物园里。离这儿不远有个黄叶村,就是传说中曹雪芹写《红楼梦》的地方。在这里,你走到哪儿都能看见《红楼梦》里的东西。我的眼前就有一幅画,画的是醉卧芍药丛的史湘云。这就更让人联想到梦了。我拼命回忆刚才发生的所有事情,真的每一个细节都和梦有关。
今天是2003年2月1日,旧历大年初一。像我这样没钱回老家过年的北漂,本该躺在那又小又冷的临时住处睡大觉的。可我却起了个大早,先坐公交,再乘地铁,像个傻瓜一样冒着寒风从北京的大东头跑到大西头,仅仅是为了能够拿着一本书准时地坐在曹雪芹纪念馆门前老槐树下的石阶上。
对我来说,这已经有点像梦了,下面的事就更不真实。
遇到那女孩的时候,我手中的书是打开的。封面上的图案,正好是我身边的那两棵古槐,以及那道有四级台阶的门。在图案的下方印着书名——《曹雪芹在西山》。
没错,我是为了和一个女网友见面才到这儿来的。她有一个梦一样的网名——脂砚斋。约好的时间早就过了,要来的人却没来。我的目光便渐渐地离开书本,眼球一动不动地凝固在距离书页两厘米的虚空里。假如这时谁能跟着我的眼神,走进我剧烈活动的大脑,他一定会看到,我正在和一位清代才女生离死别。
我是个喜欢做白日梦的人。我不记得我的思绪有过空闲的时候,它总被各种各样的白日梦所占据,有时是一段让人特倒胃口的往事,更多的却是让人惬意的事,开心的事,以及那些我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实现的事。当然,也包括一些平时羞于出口,只能在暗地里偷偷过过瘾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事。只要我愿意,我能够让自己随时随地进入一种如痴如幻的状态,在梦里扮演自己喜欢的各种各样的角色。
比如现在,我就成了曹雪芹,脸色苍白,奄奄一息地躺在破旧的土炕上,不停地咳嗽,咳出的痰里还带着血丝。我的身边站着一个女人,长得很好看,是我特别喜欢的那种。我看见自己握着她的手,想跟她说话,却发不出声音。
没想到,她先开口了:“先生,打扰一下。请问……”
一片耀眼的红色把我从幻境拉回到现实。
这是我最不喜欢的一种红,纯红,很刺激,让人烦躁。我心想,这是她吗?她就是我要等的脂砚斋?她干吗穿红的?
我今天来到这儿,与其说是与网友见面,不如说是冲着“脂砚斋”
这个名字来的。坦白地说,我一直暗恋着脂砚斋,就像一个小男生暗恋自己的偶像一样,尽管她可以做我的祖太奶奶。为了能够经常见到这位比我年长二百多岁的古代名女,我不知道做过多少次白日梦。可每次都看不清她的脸。我之所以同意和那个网名叫脂砚斋的女孩见面,也有这层原因。我觉得她们能够用同样的名字绝不是偶然,网络是虚幻的,脂砚斋也近乎虚幻。如果虚幻的网友可以变成现实的女孩,那脂砚斋也能。
果然,她又一次在我的梦里出现了。这一次我看得清清楚楚,要不是那片耀眼的红,我们也许会在一起呆得更长一点。
可这一切都被破坏了。我本该发火,又觉得这很可能是我要等的人。于是定了定神,两眼努力从这片红色中寻找。终于,在那件红色羽绒服的上面,我看到了一张好看的脸。
那是一张似曾相识的脸。望着她,我不禁大吃一惊。
不,这怎么可能?她怎么会从我的梦里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