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红学常识的人都知道,《红楼梦》有三个死结:脂砚斋乃何人、芹系谁子、续书作者为何人。其中最具魅力,也是难度最大的,就是第一个死结——脂砚斋乃何人,其他两个死结也都跟脂砚斋有关系。只要把脂砚斋的身份弄清楚了,《红楼梦》里的很多疑团也就迎刃而解了。可是这个最重要的人物却不肯在书中留下真名实姓,只写了一个斋号——脂砚斋。
从她的批语中看,她对曹雪芹和《红楼梦》都很熟悉,听她的口气,有时像曹雪芹的长辈,有时又像他的红颜知己。可查遍了有关曹雪芹的所有文章,却查不出她的真实身份,一点线索都查不到。脂砚斋是谁?她和曹雪芹是什么关系?她为什么要为曹雪芹批阅《红楼梦》?这些问题一直困惑着众多的“红迷”。不知有多少人试图想解开这个死结,他们从不同的角度去论证,去猜想,提出了各种各样的假设,阐发了各种各样的观点。他们彼此争论,互相攻击,都说自己已经解开了这个谜团。事实是,论文越发越多,脂砚斋的面目却越来越模糊。
这时,人们就盼着能够有更新的关于脂砚斋的历史材料被发现,可是到目前为止,新的材料一样也没有。
说到历史材料,就不能不提到那方著名的脂砚,据说那是脂砚斋遗留下来的惟一实物。它于1955年发现于重庆,又于1971年神秘地丢失。我在1973年《文物》杂志第二期上曾看过脂砚的一组照片。
那本杂志是我去年在一个地摊上买的,现在还保存着。这一年来,每当翻起它,我都要对这几张照片反复看上几遍。除了喜欢,我还有自己更加私密的理由。
那是一个静静的夜,我固执地守在画案前,一张又一张地勾勒着脂砚斋的脸。我很早就有创作一幅《脂砚批书图》的想法,却又迟迟不敢动笔,因为我对脂砚斋了解得太少。
北京的夏季,屋里闷热,蚊子不断,我忍耐着这一切,让自己感觉是在做一件伟大的事。可恨的是,我越画越没有感觉,画一张揉一张,最后,满屋子都是被我揉掉的宣纸。
就在这时,有一种极度的孤独感袭上心头,让我没法继续画下去。
我要找个人说话,倾诉我的感受,我需要灵感,需要别人给我启发,可是身边没有人,所有的朋友和亲人都在很远的地方,当时又是半夜,有谁会愿意跟一个半夜睡不着觉的画家聊天呢?
我想到了上网,对,为什么不上网呢?我有一台二手笔记本电脑,接上电源,打开它,登陆聊天室。我迅速地在众多的网名中搜索,看有没有顺眼的。有,我找到一个叫“千红一哭”的人,图标上标明是男孩,我想他可能会喜欢《红楼梦》,就主动和他搭讪:
“嗨,可以聊聊吗?”他说可以,我们就聊了起来。
我说出了我的全部苦闷,我说我想画脂砚斋,可就是画不出,希望他能给我一点灵感。他说他有一个朋友,是个很可爱的女孩,网名就叫脂砚斋。
千红一哭说:“如果你愿意,我现在就可以让她找你。”
不一会儿,脂砚斋真的出现了。她的第一句话是:
“听说你要画我?”
艾:
“我要画的是脂砚斋,不是你。”
脂砚斋:
“我就是脂砚斋,你就画我好了。”
艾:
“我又没见过你,怎么画呀?”
脂砚斋:
“没见过才好画,见过就没意思了。艺术家最重要的是要有感情,你对你所画的对象动了真情,才能画好她。你干吗不去爱她?想法爱上她,这样你就能画好她。”
艾:
“可她是古人,我怎么去爱呢?”
脂砚斋:
“那有什么?在网络上谁都可以爱。你要是觉得爱古人很难,你可以爱我,在网上的我虽是虚拟的,但我能说话、能打字、能聊天,除了看不见,哪一点都比脂砚斋具体,你就把我当成脂砚斋去爱,不可以吗?”
艾:
“可以,如果让我见一见你的容貌也许更好。”
脂砚斋:
“不可以,那样你画出的就只是一个世俗的女孩,不是脂砚斋。脂砚斋应该是超凡脱俗的,你说呢?”
艾:
“你说得对。”
脂砚斋:
“现在对我有没有一点儿感觉?”
艾:
“有,挺可爱的。”
脂砚斋:“那就对了,我——脂砚斋,就是一个挺可爱的女孩。你也可以从另一个方面了解我,那就是脂批。你读过脂批吗?”
艾:“没读过,可我非常想读,不知道哪里能读到。”
脂砚斋:“告诉我你的E—mail,我给你发过一些东西去。”
她真的给我传过来很多东西,其中就有我日思夜想的《脂砚斋全评石头记》。我连夜读了起来。读着读着,感觉脂砚斋真的在我面前活了起来,渐渐地,我已经分不清哪个是真的脂砚斋,哪个又是我的网友。她们经常重叠在一起,就像是电影里的叠印镜头。我甚至分不清自己是在互联网中,还是在《红楼梦》里。我觉得二者很相像,它们的共同点是,只要深入其中,都会产生一种如梦如幻的感觉,让人着迷,让人欲罢不能。
读过脂批,我竟然认识了一个截然不同的脂砚斋,她的形象在我心中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美丽,我感觉自己真的爱上了她。这不是普通意义上的男欢女爱,这种爱产生于崇敬、仰慕和某种执迷与狂热,我成了她的粉丝。我把这种感觉告诉了网友脂砚斋。
“这就对了,你可以开始创作了。去画吧,不要浪费时间。”她鼓励我说。
我抓住灵感,把我对脂砚斋的全部爱慕和感情一股脑地泼洒在宣纸上。我把画拍成照片,用E—mail传给网友脂砚斋,希望她能夸我两句。
“哪儿都好,就是脸不好。”
我辩解说:“我是按照我喜欢的那种类型来塑造的。”
“不成,你画的不是脂砚斋,倒有点儿像某个邻家女孩。”
我又画了两幅传给她,她都说不好。最后她说:“你能不能把她的形象画得模糊一点儿呢?或者干脆就画成虚幻的梦境。脂砚斋也许就是一个梦,如果你的画能有这种效果,才算成功。”
她的话让我既佩服又忌妒,我恨自己不开窍,画了这么多年画,却在立意上输给了一个女孩。受她的启发,我把原来的画稿全部推翻,重新立意。我采用西域洞窟壁画的形式,先画出一个具体的脂砚斋,再在画面上用各种各样的方法拼命作旧,直到看不清人物的本来面目为止。
我站在远处注视着它,感觉就像是一幅真的洞窟壁画,经过不知多少年的岁月磨砺,画面上浸漫着一片朦胧的美。我又将画的右上部处理成一片剥落的墙皮,里层露出脂批本《红楼梦》的一页,在楷书黑字的缝隙里错落有致地布置了几处红色的脂批原文,其中一条是:
“能解者方有辛酸之泪,哭成此书。”写这些脂批时,我用的是胭脂墨。
胭脂墨是彩墨的一种,要用专门的砚台来研,这让我不禁想起了那方脂砚,脂砚斋就是用它研出的脂墨,写下了亦真亦幻的脂批。
我又把画拍成照片传给她,这回她给我的赞语是:
“真棒,太棒了!”她建议我用这张画去参加一个很有知名度的画展。我照办了,居然获了奖,我口袋里的3000元就是这幅画的奖金。
我把好消息告诉了网友脂砚斋,并说为了感谢她的帮助,我准备请她吃饭。
她说:“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不就是想与我见面吗?该见的时候自然会见的,你先欠着我的,什么时候要见面我会通知你。”
两天前,她果真通知我要求见面,这也是我今天来到这里的原因。
为了搞清楚李磊是不是我要见的网友,我干脆把这一切全盘托出,看她有什么反应。
她听了之后只是笑,说:“这故事挺朦胧的。”
听上去好像话中有话,但又让人琢磨不透她的意思。我问她:“你既然确认脂砚斋是存在的,那她到底是什么样子呢?”
“睡吧,已经很晚了。”她答非所问。
“你还没有回答我。”我有些急了。
“我说我是脂砚斋,你信吗?”
我说:“你真的是脂砚斋?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让我等了你大半天。”
“我……”
电话铃忽然急促地响了起来,我们都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