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给我做了检查,又在我的伤口上缝了十多针,整个过程冯奇一直陪着我。我心里着急,一再催她去救李磊。可她不但不听我的,还非要给我办什么住院手续。医生也说我应该在医院观察几天。
我对冯奇说:“你让我住院,还不如把我扔到一锅开水里煮了。”
她说:“你光着急有什么用?我们已经对曹家坟地区做了仔细的搜查,到目前为止,还不知道绑匪在哪儿,所以也就无法实施营救。
如果你好好配合,先弄清楚脂砚的真假,我们就会提前采取措施,绑架的事也许就不会发生。可你呢?带着她跑了,还连累了李磊,你这叫自作自受知道吗?你快告诉我,这两天你们俩都去过哪里,脂砚还在不在李磊身上?”
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录音机放在我面前:“说吧,讲详细点。”
我能说什么呢,只有从实招来。冯奇说得对,我是自作自受,可我没想到会害了李磊,这让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原谅自己。我就把这几天和李磊在一起的事,包括她给我讲的高洪亮的故事,以及和云云上床,阿珠要我偷换脂砚,在张家湾旅行结婚,一直到寻找曹雪芹的尸骨,李磊看了光盘之后被绑架,一股脑儿地全盘托出了。
为了帮冯奇尽快破案,我还说了自己的分析。我说:“有两件事情最值得关注,一是李磊的丈夫高洪亮在不久前突然死去,二是李磊和父亲闹翻,带着脂砚跑到北京来。这两件事是有内在联系的。据李磊说,高洪亮是她在北京读书时的校友,又是她的初恋,两个人感情甚深。脂砚应该是高洪亮送给李磊的信物。丈夫的死,使她精神受到极大的创伤,她很可能是带着脂砚到北京来重游初恋时的故地,和丈夫高洪亮做一次最后的诀别。她的父亲不论是出于对女儿的爱,还是对脂砚的珍惜,都不会同意她这样做,于是父女二人闹翻,李磊便偷偷将脂砚带了出来。”
冯奇说:“听起来好像很在理。可你怎么知道脂砚是高洪亮送给李磊的信物呢?如果这一点不成立,你的全部分析就都站不住脚。”
我说:“这得从脂砚的历史说起。我曾看过一篇介绍脂砚的文章,说万历元年,苏州砚匠吴万有制作了一方端砚。当时的大诗人王穉登看它小巧可爱,就决定买下来送给一个女人。吴万有问王穉登,砚上要不要刻上铭文?王穉登就即兴作了一首诗,关照他刻上‘调研浮清影,咀毫玉露滋。芳心在一点,余润拂兰芝。’这个女人就是当时的南京名妓薛素素,王穉登很是爱慕她,从这首诗中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出他对薛素素的感情。到了康熙五十五年,广东人余之儒为求官,从曹寅的门人处打听到他有收藏古董的嗜好,便从薛素素后人手中以三间瓦房的代价,买下了脂砚送给曹寅。曹家败落,脂砚由曹寅之孙曹雪芹秘藏,曹雪芹又将它送给另一位女人,她就是脂砚斋,并在小砚的侧面刻有‘脂砚斋所珍之砚其永保’十个隶书小字。我们知道,脂砚斋和曹雪芹的关系非常亲密。有一位专家干脆说,这方小砚就是曹雪芹送给脂砚斋的定情信物。”
冯奇说:“这么看来,脂砚在古代一直是作为男女之间的定情信物而存在的?”
我说:“这正是问题的要点。脂砚在古代两度成为定情信物,高洪亮是个好古之人,又是‘红迷’,在这一点上效仿古人一点儿都不奇怪。”
冯奇点着头说:“关于信物的说法也许有些道理。我还听说,薛素素的生日是七月七,那可是中国的情人节。这么看来,脂砚与男女情爱确实有关系,可它又是怎么到高洪亮手里的呢?”
我说:“这就很难回答了,不过也还是有线索可寻。有人说在曹家彻底潦倒后,脂砚进了北京一家名叫燕轩斋的当铺,接着又到了收藏家端方的手里,端方带它去了四川,于绵阳被乱箭射死了,此砚又流落到藏砚家方某的手里。”
“1953年10月,重庆大学教授、金石家黄笑芸在重庆一个旧货摊上再次发现了脂砚,就买了下来,由好友戴吉亮带至北京请大收藏家张伯驹先生鉴定。张伯驹时任吉林省博物馆馆长,他考证此砚确实是薛素素的旧物,并以1200元的高价买下来,收藏于吉林省博物馆。
到了文化大革命的1971年,脂砚在一次文物巡展中不幸丢失,从此就再也没有人见过它。可是丢失并不等于消失,它肯定是在什么人的手里。这两年文物走私这么厉害,这人说不定见钱眼开,要把脂砚出手换钱花。你别忘了,高洪亮做的正是古董生意,他又那么喜欢《红楼梦》,对脂砚的来龙去脉一定都不陌生。他要是发现了脂砚,完全有可能把它买下来。”
冯奇先是点头表示赞同,后又紧皱着眉头问道:“我还有个问题,如果照你的说法,李磊就没有必要拿着脂砚四处张扬呀?这不是故意给自己找麻烦吗?还有李磊在大年初一那天夜里只身一人冒雪跑到元宝石跟前,这又是为什么呢?”
我惊讶地问:“怎么这事你也知道?”
她说:“其实那天我和阿珠都在她的身后跟着,当时你也在呀。”
我心里想,原来从6号院出来的那两行脚印是她们俩,嘴里却说:“这很好理解,她和高洪亮相识的时候就是在樱桃沟。她在元宝石那儿摔倒了,是高洪亮背着她出的植物园,又在门口打车把她送进医院。她缅怀往事,自然要去元宝石了,至于那个黑影,我想一定是个对脂砚有兴趣的人,比如说你和阿珠不也在偷偷地跟着她吗?”
冯奇说:“你还是没有回答她为什么要四处张扬的问题。”
我问:“她到底怎么四处张扬了,我怎么没发现?”
冯奇说:“在认识你之前,她曾经拿着脂砚到过好几个古董店要求估价,要不是古董店的老板向我们报告,我们还不知道她身上带着脂砚呢。我和我的同事都觉得李磊到北京来可能还有别的目的,她之所以拿着脂砚到处张扬,是想用脂砚引出什么人来。”
“她要引出谁?”
“很可能是杀他丈夫的人。”
“你是说,她到北京是来报仇的?”
我的心先是一震,又很快沉静下来:“这不可能,她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一直是在躲避那些跟踪她的人,不像是在寻找仇人。”
冯奇说:“你想想,她在栊翠庵的佛堂里非要我们出去,就是想在那里和她的仇人接头。”
我说:“对呀,她手里拿的东西可能就是脂砚。还有那个男人,八成就是她的仇人。”
冯奇点头。
我好像明白了什么,就问冯奇:“这是不是你们没有立刻传讯她的原因?”
“是的,我们没有直接传讯她,是怕惊动了那些藏在背后的人。”
我担心地问:“你们这么做是不是太冒险呢?你们就不怕脂砚被别人夺走?”
冯奇说:“当然怕。所以我们才要你帮忙,先弄清楚真假,可你却只会帮倒忙,背着我们把她给带走了。”
我心里的伤口被她一触碰,不免又是一阵疼。李磊这次更危险了,这全都怪我,我竟忘了头上刚刚受伤,狠狠地砸了自己的脑袋一拳,结果差一点疼昏过去。
冯奇说:“你这是干啥?不想活了?错都错了,我们只有再想办法,你就是把自己打死了又有什么用?你告诉我,你跟她在一起时,有没有发现她还藏有别的东西?比如手枪什么的。”
“没有,这个我敢保证,她背包里的东西我都看得一清二楚。”
“她身上呢?”
“这我怎么知道?我又没搜过她身。”
“你怎么那么笨,你们就没在一起拥抱过吗?那么大的东西你会感觉不到?”
一句话提醒了我,这两天我们俩确实没少拥抱,可我真的没发现她身上有凶器之类的东西。就说:“没有,真的没有。”
冯奇的表情稍微平和了一些:“你觉得脂砚还在李磊的背包里吗?”
这个问题让我很难回答。我告诉冯奇,在我和李磊离开卧佛山庄的时候,她的背包里确实没有脂砚,可我不相信她敢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扔在房间里自己离开。有两种可能:一是藏在山庄的某个地方;二是藏在她自己的身上。她穿了一件挺肥大的红色羽绒服,衣服上的口袋很多,即使装了东西也不容易看出来。我把想法告诉了冯奇。
她张口就问:“你不是说她身上没有藏东西吗?”
我说:“当时只顾着送云云去医院了,一直到了张家湾,我们俩才有机会拥抱。”
冯奇说:“不用问,她一定是乘着送云云上车的时候,把脂砚从背包里拿出来放进羽绒服的口袋里了。到了你的住处以后,她又背着你把它藏到一个不引人注目的地方。”
我在脑子里拼命回想,就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冯奇长出了一口气:“如果脂砚没在李磊身上,对她来说真是大幸,否则她就更危险了,我们得尽快找到她。”
就在这时,冯奇的手机响了。她听完电话表情很严肃地说:“我得走了,有重要任务。记住了,好好养伤,别乱跑。”说完,就急匆匆地离开了病房。
冯奇一走,我的心就悬了起来,各种各样的可怕念头纷纷不请自来,而这些都是因为我,我他妈的都干了些什么呀!我再一次捶打自己的头,这一拳却打出了一个想法:脂砚会不会藏在我的小屋里?要真是那样,我为什么不先去找到它,然后再交给警察?只要脂砚安全,绑匪们就不敢把磊磊怎么样,事不宜迟,我得马上回去。
还好,大夫没有难为我。办好出院手续,我就在医院门口上了一辆开往张家湾的公交车,医院离张家湾很近,不到半个小时就回到了住处。当我的眼睛扫遍这间小屋的每一处边边角角之后,一种失望的情绪油然而升。这个只有十几平方米的房间,几乎没有任何隐藏脂砚的可能性,可我还是把整个屋子都搜了一遍,其结果和我的判断完全相同,这屋子里没有脂砚。
这时,手机响了,又是冯奇打来的。我一阵兴奋,估计她有了李磊的消息。我按下接听键,里边传来冯奇的呵斥声:“你这人到底怎么回事?让你好好养伤,你怎么跑出去了?你不要命了?你现在在哪儿?是不是又回张家湾了?你给我待在那儿别动,听见没?你哪儿也别去,老老实实等我,我这就过去。”
冯奇的话像是连珠炮,不容我还嘴她已经把话说完了。我刚才的兴奋变成了失落,真想臭骂她两句,可是手机里只有嘟嘟的忙音,电话已经断了。
冯奇一进来就问我:“阿珠跟你是怎么说的?她说她是李磊的父亲派来的对不对?”
我说:“对,她是这么说的。”
冯奇怒道:“她胡扯!我们刚刚得到情报,李磊的父亲在她来北京之前就已经死了,是被人谋杀的,到现在还不知道凶手是谁。我想死人是不会派人来保护她女儿的,显然阿珠是在撒谎。”
这一惊竟让我下意识地站了起来。我问冯奇:“李磊父亲的死和脂砚有关吗?”
冯奇说:“这一点还不清楚,不过我想十有八九是有关系的。现在情况变得越来越复杂,李磊的丈夫死了,父亲也死了,这两起命案很可能是一个人干的。李磊要寻找的也许正是这个人。哎,她可千万别干傻事,那样可就糟了。”
我问:“你所说的干傻事是什么意思?”
冯奇说:“这你还不明白吗?她是来报仇的,说不定身上就有危险品,比如炸药,或是别的可以致人死命的东西。按照她现在的心情,她完全有可能和仇人同归于尽。”
一听说李磊身上有炸药,我差一点就坐在地上。
冯奇赶紧扶住我,说:“你先别着急,事情还不至于这样坏。我问你,要是绑匪得不到脂砚,他们会怎么想?”
我的脑子已经全乱了。我说:“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就说:“你好好想一想,他们会不会以为是你把脂砚藏起来了?”
我一下子被她的话点醒:“是的,他们肯定会这么想,以为李磊把脂砚放在我这儿了。他们很可能会给我打电话,要我拿脂砚去换李磊的命。”
她啪的一掌拍在我肩上,兴奋地说:“没错,你要是当警察肯定比我强。这帮歹徒一定会打电话找你,我们就在这儿等着,只要电话一响,我们就有办法抓住他们。”
我一屁股坐在炕上,心想,阿弥陀佛,总算还有点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