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上回书说到八爷带着我和熊二来到了生意下处，与当地人花牛见面后，几人便上楼商讨事情，留下我和熊二以及花牛的几个手下人在大厅，闲来无事便将前日做的梦说与熊二，不料花牛的几个手下却说我“放了快”，来言去语之间便起了争执，正当对方将要打过来的时候，“范无救”来了……
还是那件黑色的大衣，蓬头垢面，短棍别在腰里，就这么个脏兮兮的人，此时却似定时炸弹一般，随时准备冲出去。
关于“范无救”是我和熊二私下里对“鬼魅”的称呼，只因为他身穿一身黑，蓬头垢面，尤其是那根短棍上刻有“天下太平”的字样，更是不由得让人联想起城隍庙里的黑无常。
无常鬼分黑白，白无常又叫“活无常”，黑无常则称“死有分”，相传二鬼生前为把兄弟，一个行七，一个行八，二人情同手足，某日八爷意外被淹死，七爷伤心欲绝，便吊死于树上，此般情谊感动上苍，便封二人为无常鬼差，这七爷本名谢必安，即是白无常，而这黑无常的本名，便是范无救。
“花牛，青子撂了，治不了杵儿，再土喽点了。”
八爷稳稳地站在比自己高出一头的花牛面前，散发着一身的威严正气。
“八爷，您了这一空子一半开眼，午前放了快，这算您跨的点子，排琴们讨个杵头不过吧？”
“明知的是空子还要当着面团春，那爷掌你个申行掌爱句可好？”
不想八爷一句话，方才还理直气壮的花牛一下子就怂了下来，不说话。胡鲜见状，也放下了方才紧张的神情，把手从口袋里拿了出来，上前打了两句哈哈，两边的人也都收起了架势。
八爷侧过身来看了我和熊二一眼，抬手比划了一下，又看向花牛：“这是我手底下俩后生，”随即又提高了调门：“花牛是咱地面上的人，以后都是一个锅里讨饭的，都照应着。”
接着八爷安排了一下今天的行程，只说是等天擦黑了再出发，具体的并没有多说，一句“老样子”就概括了。
言罢，八爷又跟着花牛上了楼，这次胡鲜没跟着，反倒是把我和熊二拉到了比较里的房间。
“鲜儿姨，这到底什么情况啊？”
这句话早在我嘴里憋了好久，胡鲜刚把门关起来我就等不及地问了起来。
“还什么情况，你知不知道你俩刚才捅多大篓子！”胡鲜低声训斥了我一句，转脸看着熊二：“你别告给我午前不放快的规矩你也不懂。”
“我……我这不也是个半开眼，你们头里说那几句春点我也是一句都不明白。”
熊二说罢胡鲜无奈地叹口气，才是给我们讲这“放快”的门道，同梨园行里忌讳开戏前听见外行人敲锣击鼓一样，这“放快”也是生意下处里的忌讳，所谓放快，就是“做梦老虎飞龙桥，高塔长虫兔子牙”，这八样东西合称“八大快”，晌午之前在生意下处里说出这八样东西就叫“放了快”，叫人听见了是不吉利的事情，谁要是听见有人放了快，这一天都不能出活，要由放快的人支付听者这一天损失的工钱，所以先前花牛的手下才找我和熊二要钱，就是因为我说了我做的梦。
胡鲜告诉我和熊二，这生意下处是早年间江湖人的聚集地，到处是规矩，怎么说话，怎么办事，有时候就是多看了人家一眼，可能就破了规矩，这叫“荣人家门子”，和小偷是一样的性质。
按胡鲜的说法，我们今天放了快，还跟人家起了手，本身就是坏了规矩，八爷又为了保我俩，算是卖了份人情给花牛。
“要不是八爷，今儿个真能因为你俩茬起来。”
听完胡鲜的解释，再想一想刚才那阵势，冷汗不禁从后背里就往外冒……
2.
事到如今，这口锅也算是支起来了，支锅和掌眼应该都是八爷，胡鲜是腿子，花牛那帮人应该就是下苦。
“那我俩呢？”
“嘁，你俩充其量就是过来打杂的，跟紧我，少说话，有问题悄悄问。”
“那……鲜儿姨，那个穿黑大衣的家伙是谁啊？”
“不知道，我也是头一回见，可能是八爷的人吧……“
一行人驱车来到集合点，现在我们所处的地方是一座荒山，往下望去，城中一片灯火景象，而抬头则是在城里很难见到的星空，也许是真的离天空更近了些，每一颗星星看上去都是那么的清晰明亮，甚至有一瞬伸手去抓的幻想……
“我知道你现在脑子里在想什么。”
熊二被八爷叫去帮忙搬东西，胡鲜见我独自站在这里，缓缓地靠了过来。
“那你说说我想什么呢？”
胡鲜看了我一眼，这一眼仿佛真能将我看透一般，又有些只有她专属的一种魅力，就一个眼神，便足以撩拨整所心房……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哼，你和你爸年轻那会儿还真是像，不同的是，当初我还能远远地望着他，而现在他的生活里已经完全没有了我。”
我并不知道胡鲜和我爸过去有着怎样的故事，我猜肯定是不美好的吧，不然也不会有我了不是，胡鲜叹了口气，哈气顺着嘴唇缓缓地飘了出来，像是某种瘾品，诱惑着我想要凑上前去……
“现在我就只能和他儿子站在山上傻不愣登地看星星，下面那片光，他肯定在那里吧，也许正和你妈在一起看电视……”
说着，胡鲜挽住了我的胳膊，把头靠在我的肩上，重新陷入了沉思……
……
“你俩过来吧！”
听见熊二从不远处一声叫喊，胡鲜立刻撒开手转身走了过去，她背过身的时候，我看见她抬起了胳膊……是在擦眼泪吗？
我和胡鲜走过去的时候，地上已经豁然出现了一个并不大的坑，也就容得一人落脚。
“地方是小健早就看好了的，现在看来没有错，接着往下挖之前，得先定好谁下头一个……”
小健便是之前在八爷家中见过的那个黑衣男子，这次行动他也跟着过来了。
“八爷，要我说，就让您手下这位小朋友先下去吧，小辈下头一个，这是行里的规矩，我相信就算是您这么些年不下地，这老规矩应该还记得吧。”
花牛话音刚落，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看向了我，这个规矩我倒是听说过，因为过去盗墓很少有一个完整的团体，大多还是自家人组个队就去了，最早时候都是长辈先下去，晚辈在上面拽着绳子，但是经常就会出现晚辈把绳子丢掉自己跑了的情况，后来为了避免这种事情，行当里就开始兴起了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小辈先下去，长辈在上面望风扯绳子，说来也怪，自打那时候开始，这地上的人扔了绳子自己跑的事情倒是减少了许多，这说起来也倒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不过我觉得花牛让我先下去，肯定不是为了守什么规矩，只是为了用我去牵制八爷他们。
八爷沉默了片刻，转而把视线移到了范无救的身上。
3.
“这次，我就只做个支锅，这位才是咱们此次的掌眼。”
随着八爷的话说出口，大家的视线又统一地转向了范无救，只见他一身黑衣服，外加蓬头垢面，整个人几乎都消隐于这夜色当中，只见得一双眼睛，审视般地来回看着周遭的我们，而最后眼神还是落在了我的身上，我在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锐利，如狼一般，足够的凶狠却又蛰伏不动。
“八爷，您没说这次要换掌眼啊，再说了，这兄弟姓甚名谁咱兄弟们都还不知道呢。”
“范无救！”也不知道自己脑子哪根弦搭错了，张嘴就把自己给人家起的外号喊了出来，可能是喊得太突然，又引来了众人的目光。
“我……我瞎猜的……”
“好，那我就叫范无救。”
说这句话的时候，范无救的目光，从来没有离开过我的眼睛，同理，我也一直在看着他，这不是他第一次和我说话，却是第一次这么真切地让我感受到了他的存在，如果说过去的他对我来说只是一个飘忽不定的幻影鬼魅，那么现在，他对我来说是一个实实在在，我能看得见摸得到的人……
“小范的手法我见识过，你的手下应该也有领教过的，做掌眼，我相信完全能胜任，那么现在就应该由掌眼来决定，谁来头一个。”
之前胡鲜说这范无救可能是八爷的手下，现在看来应该没错了，在我看来八爷是不想我先下去，但又不方便破了规矩，找这个范无救来替我拦下这个事。
往往想法是好的，可谁曾想这范无救一开口，便把我刚才的设想全部推翻了……
“既然行里有这个规矩，那还是按着规矩办吧，就由你先下去。”
此时花牛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窃喜，站在一旁的熊二却是慌了手脚，胡鲜也在不停劝说着八爷。
眼看事情已是板上钉钉，花牛叫出自己队伍中一个叫郭三儿的人出来，这郭三儿一米八几的大个子，又有一身的膘肉，整个人甚是魁梧。
郭三儿站过来上下打量了我一遍，顺手从旁人手中抄起了一把铲子，跳到那个小坑里就开始挖。
此时眼前的这一幕可以说真实让我长了见识，仅够一人落脚的小坑里，郭三儿一个一米八的大胖子，按理说站稳都很难，可他在下面不仅站得稳稳当当，而且挖土的速度可以说是飞快，根本无法想象他在下面究竟是怎么活动的，每当想侥幸从坑壁的缝隙中瞥得一眼，最终却发现整个洞口都被郭三儿的身子堵得严严实实。
“嘁，这种人看个新鲜就得了。”胡鲜见我时不时探头看向郭三儿，凑到我耳边低声跟我说着：“这种人，村里家家世代都是盗墓打洞的，打小练的就是这个手法，靠这个吃饭的，这种人再有手法，充其量也就是个下苦，最后按米数结账。”这是我第一次在胡鲜的话中听出了些异样的语气，透着一种不屑。
郭三儿下去之后不久便瞧不见了人影，期间不断地要往出运土，花牛的手下们也是忙得不可开交，不过小健没有上去帮忙，而是一直和我们几个站在一旁看着。
我从侧面端详着小健，目光呆滞，嘴唇发白，唏嘘的胡茬，而且我这次我还特地看了他的手指，果然如熊二之前所说，指尖的部位没有指甲覆盖，整块肉都已经翻了出来，倒过来长着……
时间过去了两个钟头，此时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了，才见得郭三儿从洞里出来，他这一出来，着实让我倒吸了口凉气，他的身体结构已经完全可以用“畸形”这个词来形容，很多处的骨骼已经明显错位，这异样的身体构造使得他“瘦小”了许多，想来这也就是他为什么能在那么小的空间内活动自如的原因了吧……
郭三儿站直了身体，随着身体的舒展，不断有声音从他全身的骨节中传出来，每响一下，我全身的毛孔都会随着紧缩一下，没一会便又回到了之前那个虎背熊腰的壮汉形象……
4.
郭三儿上来了，也就意味着我该下去了，一众人重新围到洞口周围，都看着我，范无救扔给我一条绳子，叫我在腰里系死了，他说他会亲自在上面帮我扯着绳子。
“对了，你把这个戴手上吧，辟邪。”
范无救顺手扔给我一条手链，接到手里一看，是由六个铜钱拿红绳串起来的，这六个铜钱我认得，正是之前八爷拿给熊二认眼的那六个。
“你这人真有意思，拿死人的陪葬品给我辟邪，就怕是没什么妖魔邪祟，头了栽到活人手里。”
虽然嘴里这样说着，但还是把钱串戴在了手腕上。
“你要是不放心我，这个也给你拿着，我想你认得它。”
范无救抬手又递给我一样东西，这东西我定然不会忘，就冲上面刻着四个字——
“天下太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