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4 章
那两具棺木竟都是直接从陵寝中运来，刚刚开启的时候，那棺木中合葬的两人都尚还面目如生，不过一会时间，便开始不断地腐化。
直到露出了骨头。
连连被吓得哭地更大声了，而连琛珏就在他揪心的哭声之中不断地往前扒，希望抓住那个人的一点点衣角。
他就在不远处。
她终于握住了他的鞋子的一角。
那黄惨惨光亮的鞋子，她的手，终于碰了上去。
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地疼。
他正握着那把刀，捉住了不断扭动的连连的白嫩的手指，就要往下割。
他扭过头，看到她抓住了他的脚。
他的眉头仿佛微微抽了一下，他看着她，闪过一丝哀痛。
她看到了他眼角的伤痛。
她真的……伤他太深了？
可是她不能放开，不能放开。
他闭上眼睛，深深叹气。
终于一只脚落下，再也不看她的眼睛，她的手，被狠狠地摔落在地上。
连同她破布一样的身体。不知道为什么，连着胸口的腹部，也开始因为撞击疼痛起来。
阎晨接住她。
“孩子……那是……我的孩子……”她喘着痛苦的粗气，道：“别让他伤害我的孩子……”
既然他这般无情，为什么她还惦记着所谓的爱？
阎晨咬着牙：“我不会让他碰的。”
他居然用被五花大绑的身子使力起来，使劲向阎清碰撞过去，想要趁着他不备的那个间隙将他撞开，他吼着：“你为什么不珍惜！为什么不珍惜！”
阎清握着刀子，突然回头万般难受地笑起来：“你说我不珍惜？”
阎晨挺着胸膛，面无畏惧，一字一顿：“你不珍惜，你的母后，为了把江山留给你，下了多少工夫？可是你敢说，你花了你所有的力气来治理这个国家？你不过是把这个国家锁在你的手里罢了。你什么时候真正地珍惜过，关心过这个国家子民的死活？告诉我，你关心过没有？你母后告诉你，不能让国家落入别人手中，是，她是逼着你听话，是，她手段太毒辣太狠烈，可是你为什么不珍惜？韩无为，不错，他是帮了我造反，可是他的确是个良才，他是一剂好药，你为什么不珍惜？珏儿……连珏儿你都不肯珍惜，你什么时候，才会珍惜？”
阎清面色一阵发白，一阵发青，他的手指陷入刀锋中，滴出了鲜红的血。
他忍耐了好半晌，才道：“朕……的事，不用你来管，你给我滚开，否则……全都杀无赦！”
卫珍掩着嘴角，笑得十分开怀。
兄弟反目。这本来就是她最乐见的成果。
想当初，阎晨被逐，她也是出了许多力呢。
她睁大了明亮又泛着狠毒的双眼，看向阎清。
阎清的刀锋，对准了连连的手指。
连连本就在痛哭，一接触到冰冷锐利的刀锋，顿时挣扎哭号起来，那声音，只听得连琛珏撕心裂肺。
她手指紧紧掐入了阎晨的肩膀，手指甲里，也不断地流出血来。
那血，和连连的血一起，滴落下来。
阎清仿佛身在世外，毫不耳闻连连带着颤音的哭声，只是将血滴挤入了那两具棺木之中。
棺木之中，是他的父亲……和他的母亲。
血滴滴进了先帝的棺杶之中。
融了进去。
而另外一滴，却是根本不融的。
顺着已然就要腐败的骨骼，滴到了棺木之上。
阎清的身子震了一震。
他掩饰地很好。
从卫珍的角度来看，他仍然是那般英伟地站着。
他将仍在大哭的连连丢给了小喜子，周身的寒气一再地推散开来。
“好大的一顶绿帽子。”他仿佛一只行走的僵尸，全身僵硬地坐到了椅子上。
“陛下？”卫珍紧咬不放，眼睛盯着连琛珏不放。
“陛下……”连琛珏在嘴里喃喃着：“清……”
她看向他的方向，他的身影，却仿佛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她伸出的手，被他甩开了。
她说的话，他也一句都不想听。
连她这样看着他，他……
他也不在乎了。
她胸口的仿佛有一块地方，翻来覆去地疼着，那里，曾经满满是可笑的憧憬，可悲的一厢情愿……
他一次给她温暖，在床笫欢喜间不断不断地叫着她的名字，珏儿……珏儿……
他握着她的手，笑着看斜阳，远远的炊烟升起，说，想吃红烧肉，做饭吧……
他看着菊花，亲吻着她的发丝，那么淡，那么淡地笑，已经忘记了，我的心里，只有你……
她的眼睛模糊了，睁开眼睛，再也看不到他的影子。
空空落落。
她后来明白，原来那个名字，也属于别人，
她也明白，她做的肉，总是焦的，他未必……未必喜欢吃；
她终于明白……他的心里，总是那么狭窄阴暗，冰冷透风，没有人……能住进去，就算进去了，也会被他无情地赶出来。
眼泪……烦恼……
三千丈。
终于，随着她的明白，一点点痛入骨髓，但是又……很快地……飘走了。
三千丈尘缘俗世，俱归去与人闲说。
一回身，怅然销魂菊花次第开，总不见，经年许多愁。
阎清望着她渐渐闭上的双眼，愣了一会，冰冷道：“都押入皇家大牢。”
她闭上眼睛。
不见，经年许多愁。
好冷。
她只觉得好冷。又……好疼。
再次睁开眼睛，只是因为昏睡之中全部都是婴儿的哭喊，她根本分辨不出来那到底是连连的声音，还是别的新生儿的哭声。
只是那哭声，让她无端地揪心，无端恐惧。
她坐起身。
往四周望去。
抱起身子，没有被子，没有多余的衣服。
她只觉得好冷，还有腹部……
她微微闭上眼睛。
可是一闭眼睛，就又是阎清一时握着她的手对她笑说爱你的时候，一时又是他冰冷无情踢开她的时候，眼泪……
都哭干了。
……
好像听到暗暗的水声。
她看了一眼地下。
这是水牢！
而水，正一点点渗透进来。
她看着地上，好凉的水。
她闭上眼睛。
她摸着身上的那个荷包，看着那两只交颈鸳鸯，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满腔地想要发笑。
“哈哈哈哈……”她将那个荷包狠狠地撕扯开，可是怎么都撕扯不断。
那两只鸳鸯，仍旧情意绵绵，纠缠在一起。
水越来越深，没到了她的脚踝，慢慢地，到了她的大腿，她抓着荷包的十指突然松开。
腹部……
一阵刀割般地疼痛。她看向下腹，从她的大腿中流过的水，泛着一丝丝的血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卫珍的大笑声在寝宫内回荡着：“不出我所料，我终于拿到了国运石！那个珏妃一搬出寝宫，他就立刻也搬出来了！只是没想到来的那么容易……”
那国运石被捧在她的手心，不断地大放着光芒。
卫珍翻着卫珏留下来的书：“用法，用法在哪里，在哪里！”
她的双眼充斥着因为欲望热烈烧灼而出现的红血丝，她急切地翻着书页：“在哪里！在哪里！”
找到了！
卫珍只觉得全身舒畅，顿时再次喋喋大笑起来。
整个寝宫中，飘荡着她激烈又叫人悚然的大笑声。
“这个国家！是我的了！”
“哈哈哈哈哈！”
我沉默了很久。
不敢说话。
又回头看看娘亲。
她也不说话，而且脸色古怪地紧。
“娘亲……”我赶紧学起鹿苑的小熊撒娇要娘娘抱的样子来：“娘亲……”
“娘亲，不好不好，这个故事的结尾太不好了，娘亲我才不要坏人得到江山呢！”我故意装傻，只是为了让娘亲好受一点：“娘亲，你一定还有没有说完的，一定还有！”
娘亲的脸色好看了许多，泛起了许多的温柔：“最喜欢我的儿子了，来，今晚你生日，又因为你要写书，娘亲才把这么多秘密都告诉你，怎么样？是不是今晚不去皇帝那里了？和娘亲睡吧，好不好？”
我掰着手指，算了算：“不好不好，和娘亲每天都能睡二十五天，和皇上有四五天，王爷有一两天，我已经答应皇帝了。”
虽然已经知道了谁是我的生父，可是我怎么也不习惯叫谁爹爹啊。
反正都一直叫王爷皇上，有什么分别。
娘亲放下我，又使劲亲了好多口：“帮娘多要点黄金回来，知道了么？娘要前几天上贡的外国黄金雕刻品，你就说你想要，就好了。”
“你想要，为什么不自己来找我？”
我抬起头，看到门口站着皇帝。
他的脸色也很难看。
老实说，我还是喜欢看他难看的脸色，他一边压抑，一边还要装笑脸的样子，实在是太丑了。
娘亲不说话，把我推出了门，又把门砰一声关上了。
我在里面听到七巧阿姨的声音微微响了起来，有点小……
不过小也不要紧，我都能背出来她在说什么啦。
什么陛下也不容易，小姐啊你就原谅他吧。
我捂住耳朵，走在前面。
可是又一把被人抱了起来，摇着胳膊，我大叫：“皇帝陛下，臣不敢，臣不敢！”
我可不是他的儿子。
他也从没有叫我儿子。
他的脸，还是那么地苦。
我老是觉得他长了一张苦瓜脸，怎么也不可能是我的父亲，可是有一回我不小心瞄到他很年轻时候的画像，这才想，也许是……有可能的……吧……
当然，那只是……偶尔生出来的想法。
他还是不肯放我下来，甚至都把头贴了上来。
我虽然觉得腻歪，还是大胆地嘟囔了一句：“臣……真的……不敢……”
他在我耳边说：“生日快乐，我的儿子。”
他的脸贴在我的脖子里，怎么那么凉……
好像有什么东西顺着脖子滑下去了。
我推开他，把袖子递给他：“擦擦脸吧。”
他果然是满脸的泪水，咦，还有鼻涕，真丑。
他望着我，突然就用这样丑的脸笑了，笑得好像大瓣菊花：“如果……也该……差不多大了……”
一边笑，还一边哭。
我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还是把另一手的袖子递给了他：“给。”
他感激涕零地接了过来，狠狠地擦脸，只差要把我的袖子擦破。
我翻了个白眼，我可过的是什么生日？
我抱着他的大腿，站定了，一边看星星，一边在心里埋怨。
还不如回去写没写完的书呢。
“阎悦活，不许翻白眼。”我一回头，这个男人已经恢复了陛下的样子。
“臣……臣哪里敢？”
他又笑了。
老实说，他这么笑，可比刚才那大瓣菊花漂亮多了。
这么漂亮……倒是——
挺像我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