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月慢慢的站起身来，扶住一旁忽然变得安静的如烟，感激得不停道谢。
如烟从刚才疯狂的动作里平静下来，她的双眸依旧温柔似水，像个无辜的婴儿般呆呆的看着我和向岚。
近三个月不见，如烟瘦弱的仿佛一阵风便能将她吹走，苍白如纸的小脸上，一双眼睛被映衬的出奇的大，原先合身的纱衣也变得无比宽大，松松的罩在身上。
“如烟怎会消受的这样厉害？”我不知自己是在兑自己说，还是在问子月。
子月刚刚平息的泪水再次肆虐起来，喃喃道：“自从主子被禁足之后，主子很怕有人会对她肚子里的孩子不利，凡事御膳房送来的东西，主子都不敢吃，每日提心吊胆的，渐渐的，主子的精神就不大如前了，常常说胡话，后来越来越严重，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子月犹自哭泣着，我叹息一声，接过向岚手中的食盒：“如烟的膳食都是由皇后一手安排的，我起先也觉得皇后为安好心，但是刚刚我与向岚已经一一验过，这些食物都没有毒，也没有对孕妇不利的，你可以放心的拿给你家主子吃。”
我见子月仍有些迟疑，接着说道：“你若不信，大可以再取银针来验一次。”
“不用了，奴婢信皇贵妃娘娘。”子月抬头对我一笑，“奴婢这就拿给主子吃。”
子月打开食盒，将里面温热的食物一一取出，整整齐齐的放在圆桌上，然后拉起如烟的手，温柔的说道：“主子，该用膳了。”
如烟又开始激动起来：“我不吃，我不吃，有毒的，有毒的！”
“主子，没有毒的。”子月灵机一动，拿起筷子，随意的夹了一些菜自己吃下去，笑着说道，“主子您看，子月不是好好的吗？”
如烟傻傻的笑起来，走到桌前，也不拿筷子，直接用手胡乱的抓着菜，狼吞虎咽的往嘴里塞去，看样子是饿坏了。
子月有些尴尬的向我笑笑，我心中一阵难受，从前的如烟，是多么温文尔雅，美丽出尘，如今居然落魄至此，我鼻子一酸，忙忍住在眼眶里不停打转的泪水。
子月忽然想起一事，歉疚的说道：“皇贵妃娘娘进来这么久了，奴婢还未给您沏茶，奴婢这就去烧水，烦劳向岚姑姑帮我看着我家主子。”
向岚点点头：“你放心去吧，我帮你看着就是。”
子月感激的离去，我从袖拢里拿出帕子，递给如烟，如烟本在大口大口的用膳，忽然跪在了我的面前，我和向岚皆是一惊。
只听如烟轻声唤道：“清扬！”
这一声轻唤如同石破天惊般触动我过往的回忆，我眼中的泪水不受控制的远远滚落，滴在大理石铺就的坚硬地面，砸得冰凉！
再抬起头时，如烟也早已是泪流满面，她泪眼婆娑，低低道：“清扬，对不起！”
我欣喜过望：“如烟，你没有疯？”
如烟淡淡的摇摇头，语气苦涩：“若我不装疯卖傻，又如何能活到今时今日呢？”
我心如刀绞，心中百感交集，一时间又喜又气，哽咽道：“如烟，我们为何会变成这样？”
“你想知道是吗？”如烟生硬的笑了，语气迷离，“好，那我就告诉你罢。”
说罢，如烟站起身，背对着我，幽幽道：“清扬，你没有入宫之前，一定过得很快乐吧，你娘一定很疼你吧？”
我疑惑道：“天下哪个做母亲的，不疼爱自己的孩子？”
“我和你不一样。”如烟的表情有些枯朽，“我的母亲，只是秦淮河畔的一名妓女，我只是我爹一夜风流留下的孽债。”
我哑然，不知该如何安慰如烟，如烟讽刺一笑，淡淡道：“我娘带着我，一直在妓院里生活，5岁的时候，我躲在门后，看着我的母亲如何接客，如何取悦那些达官贵人，8岁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什么是世态炎凉，什么是趋炎附势，12岁的时候，我已经学会了媚眼如丝，吐气如兰，14岁那年，母亲病重，我不得不在老鸹的威逼利诱下挂牌接客，可是你知道，我的第一位客人是谁吗？”
我摇摇头，如烟眼里有水汽晕开，仰头大笑，笑着笑着，眼泪却忍不住掉了下来。
如烟轻轻道：“那位客人，不是别人，就是我爹。”
我心中大惊，艰难道：“怎么会这样？”
如烟神情凄楚：“幸亏我娘发现的及时，将我爹，不，那个男人阻拦了下来，这才保住了我的贞洁，娘在临死之际苦苦哀求我爹给我赎身，他才勉为其难的答应了。这个男人在为我赎身之后，将我接回了他的府中，我原以为自己会从此过上平静的日子，谁知还要受这个男人正房夫人每天无休止的谩骂，后来有一天，这个正房夫人忽然一改常态，对我献起殷勤来了！”
如烟轻蔑的笑了，看向我：“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我黯然，如烟接着说道：“因为，三年一度的选秀开始了，那个女人舍不得自己的女儿进宫受苦，便打起我的主意来了，让我万万想不到的是，那个我一直唤作爹的男人，居然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将我一生的幸福葬送在这红墙灰瓦中。”
如烟恨恨道：“我想进宫未必不是一条出路，我原以为凭借自己的姿色，会得到君上的另眼相看。谁知，这时候又冒出个你，君上的心里眼里都是你，我又一次成了替补，你以为我会感激你给我的安排，给我的机会吗？不，我恨你，因为这一切，本来就是应该属于我的！”如烟歇斯底里的说道。
我忽然就觉得心如死灰，我淡淡道：“所以，你和皇后勾结，你精心设计了那么多，就是想除去我？”
“是！“如烟眼里冒出慑人的光芒，声音却有些不知所措，“可是，清扬，我们曾经那么好，我从来没有过朋友，我会迟疑，会挣扎，我并不是真心要害你的孩子，我并不是故意要设计杀害你的父母的，我，我—”如烟委顿在地。
我痛苦的闭上双眼，任泪千行，我多么不想听到这些血淋淋的真相，它将我心中，最后一丝温暖，最后一丝美好，无情的抽离了。
如烟茫然道：“清扬，我知道我错的太多太多了，我也不敢奢求你会原谅我，我只求你，保住我的孩子！这是我唯一的心愿！”
我最后深深看一眼如烟，看一眼她曾经美好灿漫的容颜，重重点了点头。随即收起所有的眼泪，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我知道，我们再也回不去了，有些东西，一旦失去，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