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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3章 我还活着

年轻宦官转头望向太安城方向,这一次声音出自轱辘转动之间。

“离阳开国之始,我便已经在遂安城宫中当差,那时候赵家的那座立足之地,还没有改名为太安城。这两百多年,看过很多生生死死,坐龙椅和想坐龙椅的,读书的,拎刀披甲的,都死了,甚至连他们孙子的孙子都死了,我还活着。”

听闻这般惊世骇俗的传奇,饶是徐凤年也感到匪夷所思,世间武夫飞升不易,更有长生只在天上的说法,意思就是说在人间证道长生绝无可能,即便跻身陆地神仙境界,除非像洪洗象那样自行兵解转世,否则天地大道不会允许这样“不合规矩”的人间存在,草木枯荣,生老病死才是天理。为此佛家摒弃肉身前往西天净土佛国,道教修无为自然只求成为山上人,追本溯源,都是有舍而有得。世上长寿人,如同武当山老真人宋知命那般活到两个甲子的岁数,已经实属不易,刘松涛之所以能够比宋知命更胜一筹,也是在烂陀山画地为牢与活死人无异的缘故,比起眼前之人,与国同龄,不可同日而语。

看透徐凤年的心中疑惑,年轻宦官又“闭口说道”:“我又不是修道之人,对飞升一事从来没有念头,生死只在世间了。”

徐凤年直截了当问道:“那么可是赵室先祖与你有过誓言?要你守护赵家子孙和离阳国祚?”

年轻宦官摇了摇头,言语声音,从秋风中起。

“历代赵室皇帝知晓我的存在,可是未必能够见到我,我需要汲取龙气孕养气血精元,以便长盛不衰,却也不便近距离见到蛟龙真身。何况……”

年轻宦官终于第一次流露出笑意,言语中也少了几分肃杀气。

“何况一个小偷,鬼鬼祟祟摸些东西往自己怀里揣着也就罢了,如果还正大光明出现在被偷东西的主人面前,也太不要脸皮了。”

徐凤年哑然失笑。

年轻宦官坐在井口上,既不正襟危坐,也无懒散意态,只是就那么自然随意。

远处,已经远离太安城在北凉归隐山林的年迈太监,不断在心中祈祷。

千万别打起来啊。

坊间市井有句老话叫做神仙都拦不住,来形容某些事情的为难。

而老太监眼中的那两个人,才是名副其实的神仙拦不住啊。

他们拦住神仙还差不多!

“我自入宫以后,就再没有离开过遂安城一步,偶尔会露面,与人交手的次数不多,记住的人,就更少了。最近几十年里,那个叫曹长卿的读书人,很……”

年轻宦官突然沉默下来,好像是不知如何形容记忆中那个丰神玉朗的西楚儒生。

到最后,年轻宦官也没有为西楚曹长卿盖棺定论,就此一带而过,抬起头,看着徐凤年,第一次真正开口问道:“你会不会篡位登基做皇帝?”

徐凤年坦然道:“因为徐骁,我不会做皇帝。但如果徐骁走后,而我师父又能够多活十年,我会为他争一争。”

年轻宦官盯着徐凤年的眼睛,点了点头,“你我皆有诚意。”

徐凤年这位北凉王的诚意,是直言相告,而这位宦官的诚意,则是主动离开京城来到北凉。

当时徐凤年在钦天监内外大杀四方,年轻宦官之所以不曾出手,想来是当时的中原形势,还不至于让北凉一念之间关系到天下姓氏的地步。

果然,年轻宦官笑道:“如果早知如此,我在京城的时候就不会让你离开。”

徐凤年笑道:“那时候你想留下我,也不太容易。”

年轻宦官思量片刻,“当时有洪洗象残留魂魄在你身侧,又有邓太阿一旁观战,确实不易。”

年轻宦官伸出一手。

徐凤年也顺势坐在井口上。

年轻宦官叹息道:“能够坐下来,心平气和地好好讲道理,这样的人越来越少了。我亲眼看过很多人,官位越高,兵权越重,就越把持不住本心,几乎所有离阳皇帝,更是如此。”

徐凤年笑眯眯道:“你说这种话的时候,杀气全无,杀心却起,不太合适吧?”

年轻宦官神色自若道:“我何尝不是在说自己?”

徐凤年无奈道:“不说武力高低,你我脸皮之厚,可谓棋逢敌手。”

年轻宦官仰起头,暮色中,看见乌云低垂,好像是要风雨欲来。

他转过头,看向徐凤年,“在太安城,就这几十年里,看到过年轻时候的徐骁,还有张巨鹿,而他们,我都不是很喜欢。第一次入宫觐见的徐骁,当时还是杂号将军,浑身上下,都是一种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锐气,翰林院担任多年黄门郎的张巨鹿,当他走在退朝队伍里,哪怕他当时品秩很低,你一样会从他身上看到那股举世混浊我独清的傲气。曹长卿三次进入皇宫,我都知道,但都没有出现。”

“相比之下,我倒是看桓温更顺眼一些,顶聪明的一个人,却装了一辈子糊涂,处处与人为善,所以我有两次单独与他在宫中碰面,相隔了差不多二三十年吧,第二次他仍是一眼认出了我,却假装没有认出,笑着与我打了个招呼而已。”

“离阳历代皇帝之中,当今年轻天子赵篆,算是最有雅量。当然,这也只是与他父辈祖辈相比而言。”

安安静静听到这里,徐凤年笑道:“所以你才有这趟北凉之行?”

年轻宦官摇头道:“只要还姓赵,是不是赵篆根本无所谓。”

年轻宦官然后平淡道:“不凑巧,你姓徐,不姓赵。”

随着这句话说完,街上正好飘起了蒙蒙细雨,整条青石板小街的轮廓都好像柔和起来。

这口水井位于驿馆门口直街的拐角处,所以陈望在驿楼登高望远,恰好能够堪堪看到那边的景象。

虽然夜幕又雨幕,可是陈望依旧认出那名出现在水井旁边的年轻人身份。

陈望犹豫片刻,还是走下驿楼,只是不等他走出驿馆大门,就发现徐北枳已经早早坐在门槛上,拦住了去路。

徐北枳不知道从哪里又拎了壶酒,好似自言自语,“说好了不来,结果又来,最后又不见正主,看来这位平时瞅着气态平常的马夫了不得啊。”

陈望沉声道:“徐北枳,你最好别拦我。那人的修为,绝对超出你的想象,甚至连你们王爷都无法想象!”

徐北枳脸色如常,喝了口酒,“哦?”

“徐北枳,也许徐凤年不用畏惧世间任何人,但是他现在所面对之人,是例外!”陈望语气焦急,显而易见,能够让以沉稳著称朝野的陈少保如此失态,肯定不是小事。

徐北枳扭头笑问道:“要不要喝口酒压压惊?”

陈望差一点就要破口大骂,但是看着那双清澈的眼睛,陈望重重叹了口气,接过酒壶,狠狠灌了一口绿蚁酒。

徐北枳没有去接陈望递还给他的酒壶,而是重新望向街道尽头,喃喃道:“我跟那个家伙从北莽一路杀回北凉,期间多次九死一生,比如被提兵山第五貉堵住,可我都没有怀疑过能够活着来到北凉。内心深处,总觉得只要跟在那个家伙身边,就算天塌下来,他也会骂骂咧咧第一个顶上去,总之,他先死,才会死我们。”

徐北枳咧嘴一笑,“就像这个家伙不会告诉我离阳朝廷如何看重我,我也不会跟他说这些。”

突然徐北枳一拍大腿,“他娘的!在陵州龙睛郡跟钟洪武掰手腕那次,我醉得不省人事,是这家伙背我回去的,可别说酒话都给说出去了!”

陈望哭笑不得,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惦念这种事情?

这个时候,陈望记起户部档案里,有关徐北枳一件很容易忽略不计的鸡毛蒜皮小事,就是在北凉,关系莫逆的徐凤年和徐北枳其实从不称兄道弟,但徐凤年是柿子,徐北枳是橘子。

如果不是仅在北凉道,而是在一朝庙堂,两人关系,大概可以称为君臣相宜的典范了吧。

陈望想起当今天子。

会心一笑。

他也坐在门槛上,自顾自喝起酒来,很陌生的味道,毕竟十多年没有喝过这种家乡酒了。

但还是觉得

北凉家乡有养育之恩,离阳朝廷有知遇之恩。

世间安得两全法,家国两不负。

会不会到头来皆辜负?

就像辜负她一样?

陈望猛然仰起头,一口喝光壶中绿蚁酒。

徐北枳突然笑道:“陈大人,其实啊,说不定将来你有叶落归根的一天。”

陈望握紧酒壶,轻声道:“再也不回了。”

世间遗憾事,往往起始于再见二字。

而世间幸运事,又往往在于之后真正再见之时。

只可惜,遗憾事多,而幸运事少。

陈望重复道:“再也不回了。”

年轻宦官缓缓站起身,一只手按在水井轱辘之上,“你爹,张巨鹿,曹长卿,还有你,加上那些早已被人遗忘的离阳前朝老人,其实都是一种人,我都不喜欢,但是扪心自问,不喜欢的理由,竟然是羡慕你们。”

年轻宦官陷入追忆,“离阳开国有几年,那座为赵室子弟传道授业的勤勉房就存在几年,我很久以前非常仰慕读书人,所以经常去听那里的那些读书声。很多内容我都忘记了,但是不知为何,至今还记得住一些,风雨凄凄,风雨潇潇,风雨如晦,既见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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