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文种和范蠡带着八名宫娥一起下山,他们悄悄地渡过木鱼池,悄悄地靠近伯嚭的军帐。那伯嚭正在独酌,百无聊赖,突然他的亲兵进来报告,说有来客。当来客除下斗篷的帽子时,竟然是越臣范蠡和文种,还带了数十名随从,中有八名竟不除下帽子。他不禁怒问:“深夜来访,有何居心?”
文种轻声说:“太宰这么说,文种惶恐至极。此次,文种特为孝敬太宰而来。”说完,命随从递上两个木箱,打开一看,有白璧十二双,有黄金千两,继而又令八个随从除下斗篷的帽子,竟然是娇艳欲滴的美人。看到这一切,伯嚭早就垂涎三尺,可一想到灭越已是近在咫尺,于是故作清廉,一边埋头独酌,一边说:“拿走吧,本太宰不稀罕这些。等我王歼灭你们,越国财富岂不尽归吴国?”
文种说:“话虽这么说,可国是谁的国?是太宰的国吗?灭越过后,越国财富悉归吴王,与太宰何干?”范蠡立在一旁沉默不语,暗想着:“文种所言不假,国乃诸侯王一人所有,其余人等不过依附而已,从楚国到吴国再到越国,皆如此。”伯嚭冷笑道:“笑话。本太宰好歹也是吴王宠臣,岂能无利可图?”
文种干脆说狠话:“越国仅剩残勇五千,虽不能与吴国玉石同焚,然犹可作困兽之斗。一旦如此,我王势必尽杀妻小妃嫔宫娥,尽毁奇珍异宝,若无这些,还有何利可图?纵使吴王灭越,那也是得不偿失。”此话看似蛊惑人心,然句句是理,越国原为落后穷困之国,天下人称吴国乃蛮夷之国,可越国较之吴国尤不如。对此,伯嚭岂能不知?盯着身前的珍宝和美人,他露出贪婪的申请,一想到将要毁于勾践之手,不禁痛心疾首。文种看他有所动摇,继续说:“太宰乃吴王宠臣不假,可伍子胥乃国之重器,孰轻孰重,吴王岂能不知?吴国水师,都城姑苏,皆由伍子胥一手缔造。眼下伐越,吴王名为统帅,是由伍子胥指挥。若伍子胥独断乾坤,您这太宰之为,恐怕时日不久。”
这些话说得伯嚭脊背发凉,不禁叹息道:“这可如何是好?”范蠡提醒道:“灭越?存越?一切取决于太宰。”文种指着身旁的珍宝美人,说:“事成之后,这些全归太宰,我王还将另有所赠。”一听到“另有所赠”,伯嚭心旌荡漾,于是:“那就尽力而为,你们可得言而有信。”范蠡最后说道:“今晚之事,望太宰秘而不宣,若为伍相国所知,恐将人头落地。”
伯嚭当然秘而不宣,周围的兵卒全都来自自己的封地,哪敢背叛领主呢?越国使者走后,伯嚭冥思一夜,翌日一早,急忙前去拜见吴王。
伯嚭说:“前日越人来降,微臣思来想去,窃以为受降为妥。”夫差不假思索地回答:“不行。有吴则无越,有越则无吴。”眼下,伍子胥的建议明显占上风。对此,伯嚭早就预料到,帮出事先备好的说辞:“微臣斗胆问大王,吴国今后意欲何如?若一味守成,微臣愿与伍相国一道,越国必灭;若图北上称霸,灭越恐为不妥。”听伯嚭这么说,夫差不禁一个脑袋两个大。伯嚭乘热打铁,说:“中原各国亦征伐不断,然杀君臣灭子嗣毁宗庙,闻所未闻。大王若图北上称霸,须循中原惯例。”夫差虽然点头,然默不作声。伯嚭再献说辞:“齐桓公晋文公,自不必说,当说楚庄王伐陈郑二国,因存其宗庙,留其子嗣,天下得以归心,日后终成霸主。大王何不效法楚王,赦越之罪,一来越国臣属于吴,二来扬仁义之名,一举两得,善大莫焉。如若不然,勾践势必杀妻儿毁珍宝,后帅五千残兵,作困兽之斗,此战虽吴国必胜,然得不偿失。望大王深思。”
伯嚭所言也是句句是理,又想起伍子胥的言辞,夫差彻底举棋不定,突感头晕目眩。正在此时,有人刮进军帐,自然是伍子胥,但闻他说:“大王,越国必灭,切不可有存越之心。”夫差内心一颤,心想着:“伯嚭刚进帐不久,相国这么快就来,还知晓是存越一事。想必寡人身旁已有相国亲信。”看到伍子胥闯进军帐,伯嚭是心惊肉跳,暗想着:“这吴国还是大王的吗?自从大王即位以来,你伍子胥在大王身边安插亲信,意图乾坤独断啊。”他毕恭毕敬地上前作揖,说:“见过伍相国。伍子胥言之有理,可是否想过吴国今后?”伍子胥望着伯嚭说:“老夫当然想过,不灭越国,则有后顾之忧,岂能图北上?”从昨夜起,伯嚭就打好腹稿,说:“既图北上,就该尊周室,守周礼。古之讨国者,服之而已。今越国已服,越国君臣愿献众女于我国,春秋两季岁贡愿奉我王,勾践之师愿从吴国,越国服输至此,吴国岂能杀其君臣,灭其子嗣,毁其宗庙?如若灭越,天下人岂能归心于吴国?”
看那伯嚭巧舌如簧的样子,伍子胥怒火中烧,不禁说:“太宰可谓言辞凿凿,殊不知勾践所为乃掩人耳目,意图苟活,以求奋进。眼下不灭越,必定后悔莫及。”伍子胥
风雨几十载,岂能不洞明世事?伯嚭豁出去,继续说:“伍相国仅知一时之策,不谙长久之计。”这下,伍子胥忍无可忍,指着伯嚭说:“伯嚭,你休得妄言!”
看着两位争论不休,夫差拍案而起,大声说道:“二位眼中,还有寡人吗?”夫差的举动吓得二位连忙跪地谢罪。夫差接着说:“寡人注意已决,愿受越国投降,然有附加条件,勾践夫妇极其臣子须入吴为奴,为期三年。寡人的决议,二位可否满意?”
伯嚭知晓夫差力求两全,定下妥协之策。“让越人入吴为奴,人家能答应吗?那珍宝美人恐怕难以到手。”他如此疑惑着,夫差命他涉水上山,宣勾践下山投降。可伍子胥还是不能接受,恨恨地走出军帐后,对着大夫公孙雄说:“大王之举,可谓纵兽出笼,勾践一旦归越,十年生聚,十年教训,他日吴国必成沼湖。”公孙雄听得惶恐至极,暗想着:“这不是在诋毁大王,诅咒吴国吗?”
二次议和结束后,在等待结果时,勾结尤为忐忑不安。是夜,他不禁问范蠡:“寡人要在此了却残生吗?”范蠡望着夜空,一脸平静地说:“未必。商汤曾关押夏台,周文王曾囚禁羑(念,有)里,齐桓公和晋文公曾经流亡异地,可终究称霸天下。祸兮,福之所倚。大王不必过忧。”
翌日上下有动静,原来是伯嚭前来告知议和的结果。听到那个附加条件,越国君臣人人都像霜打的叶子,顿时无精打采,可谁敢拒绝呢?待伯嚭走后,勾践泪如雨下地说:“入吴为奴,还真被范大夫言中。”范蠡一脸悲戚,暗想着:“没想到越臣也要为奴。”文种也是哭丧着脸说:“明日将有受降仪式,即刻准备吧。”他和范蠡走到无人的角落时,懊恼地说:“大夫之女和士人之女入吴一事,由文种所提,早知如此,不该……”文种几乎要哭了,范蠡安慰他说:“子禽兄乃为存越着想,事已至此,无须自责。”
翌日,勾践率领余众下山,渡过沼湖,狼狈不堪地向吴人军营走去。为首的越王,披头散发,面如土灰。其后是范蠡文种等大夫,手端着案几,放着宝剑,传国玉玺,王冠等物。紧接着是妃嫔宫娥和大夫家属等,无不垂头丧气,像寒冬中的枯枝败叶。最后是五千兵卒,人人虽举戈矛,却颓废至极。
到了吴国军营,所有人跪地,勾践亲自念降辞:“东海罪臣勾践稽首叩拜,乞降于吴王麾下。”一遍过后,吴王不予理会,二遍三遍过后,才缓缓走出军帐,用讥讽的口吻说:“勾践,你终于投降了。”勾践羞愧难挡,大夫们膝行向前,献出传国玉玺等物。接着勾践继续念:“罪臣勾践,不量功力,敢与上王为敌。蚍蜉之力,难撼钟鼎,是故兵败如山倒,上罪于天,下负于民,万死有余辜。若蒙上国厚恩,勾践愿入吴为奴,妻为妾侍,宝器珠玉,尽归上国,请上王受用。罪臣勾践稽首再拜。”
终于念完了,勾践低下了高贵的头颅,勾践夫人几欲哭泣。有人对夫差说:“大王,眼下杀勾践,如探囊取物,望速下决断。”勾践微微抬头,见一须发苍白的老者,知其为伍子胥,担忧吴王再次被他说服。可夫差说:“伍相国所言极是。可寡人听闻,杀降服之人,将祸及三代。今勾践已降,寡人若能杀之,将祸害自家子孙。”伍子胥知道夫差坚决不听,也就作罢。那夫差对勾践等人说:“眼下已是三月,以下月月初为限,寡人令尔等速速入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