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城会稽,城墙虽破烂,可城内店铺林立,宾朋满座,街上行人如织,天南海北的商人穿梭其中,热闹非凡。
一辆敞篷马车,装满新鲜水产,车头坐有两人,头戴斗笠,裸露臂膀,臂膀上有纹身图案。到达一家饭店的后门,有伙计喊着:“主公来了。”人们将欲行大礼,勾践急忙劝阻,说:“诸位,之前说过了,以后见到寡人作揖即可。别耽误买卖,都起来吧。”人们散开后,店主毕恭毕敬地上前,说:“主公的鱼又大又好,小店的买卖因此而红火。今天您想吃什么鱼?清蒸的还是油炸的?”勾践笑着说:“谢谢啦。先看一看鱼,能卖多少钱?”
“勾践。”公孙雄伟在身后喊他,他上下打量勾践,嘴里啧啧作响,说:“瞧你这越王,一身鱼腥味。”又瞧身后的马车,说:“哟,这么好的四乘马车,用来装鱼?”对方陪笑道:“不知将军到来,有失远迎。眼下,勾践置办水产,有鱼有虾有蟹。”公孙雄揶揄道:“怎么越王还缺钱?”勾践眉飞色舞地说:“对啊,很缺钱!兴办水产后,还摸索出做买卖的门路呢。”公孙雄要他说说看,于是他说:“其一,以物相贸易,腐败而食之货勿留,无敢居贵。比如搞水产,不能贪图暴利。其二、论其有余不足,则知贵贱。所以捕捞之前,要先知晓市面行情。其三、贵上极则反贱,贱下极则反贵。比如眼下鲤鱼能卖高价,可好花不常开,不久就会降价。”
勾践满嘴念叨着计然的“富国七策”,可公孙雄终觉无聊,说:“好了。”勾践故作没听见,依旧说:“其四、贱买贵卖,加速周转;其五、贵出如粪土,贱取如珠玉。”直到对方发火,他才住嘴。
公孙雄离开后,勾践一脸正色,转身问店家:“人都到齐了?”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往楼上走。诸稽郢留在楼下,帮店伙计宰鱼的同时,注视街道情况提防可疑人。俄而,店主走来,他对店主说:“楼上的事情,决不能跟任何人说。”店家说:“将军放心吧。主公如此体恤下民,小的感怀入心。那些吴人可恶至极,动不动就在会稽城里闹事,肚子饿了就白吃白喝,盯上哪家店,哪家店就得倒霉。”“你们真的很讨厌吴人?”诸稽郢故意问。店家说:“那些吴贼,无法无天。前一阵子,有个晋国人到会稽做买卖。由于不知深浅,和吴兵起纠纷,货被毁,人也被打伤。晋人扬言如果不赔偿,回国之后要国君发兵伐吴。可吴兵竟然说,此事发生在越国,越国臣属吴国,一切让越王来赔。小小兵卒,竟如此倨傲无礼,欺压我等贱民不说,还言辞凿凿,要主公替他们擦屁股。岂有此理?方才吴贼靠近小店,小的都快吓死。”得到满意的答案,诸稽郢微笑着说:“这就对了。”店家还是面有忧色,被诸稽郢问询之后才说:“国中大事,为何要在闹市中进行?”
诸稽郢告诉他,吴国一直在监视着越国的一举一动。有一回,文种大夫的家里来了一位吴国大夫,着实被恫吓一番,对方声称已经掌握勾践谋反的证据,可一番对质过后,原来对方说谎。可自那以后,为防止万一,君臣议事必须在绝密的环境下举行。
有个伙计跑来,轻声说道:“店家,方才我看到一道黑影爬上大树,飞上屋顶。”诸稽郢感觉不妙,急忙问:“什么时候?”伙计说:“也就是眼下的功夫,小的感觉奇怪,所以立刻跑来。”
公孙雄并没有离开会稽,而是躲入另一家饭店。最近数月勾践常给饭店送货,交货后并非立刻离开,他觉得蹊跷,这回决定派手下一探究竟。夫差曾和他促膝长谈,说是伍子胥的话不能多听,好比酒水,喝多会伤身,可不能浑然不听,酒水毕竟是好东西,十几年前吴国发兵伐楚,越国就曾乘虚而入,前车之鉴,后事之师,此事不可不防。所以发兵讨伐陈国之前,夫差令伍子胥监国,令公孙雄监视越国。伍子胥也曾来找他,勉励他一定要明察秋毫,若证据确凿,能置勾践于死地,大王定有奖赏。提到奖赏,公孙雄心花怒放,心想着:伍子胥本不过一介楚国客卿,终因功勋卓著,能与夫差平分吴国,而他与夫差虽为同宗兄弟,却位居伍子胥伯嚭等人之下,他发誓一定要立功。
勾践见到朝中要员,首先问范蠡:“绝佳的隐匿之地,可否找到?”范蠡说:“主公放心吧,地处偏僻,决不引人注目,今后还能作为练兵场。”勾践担忧会走漏消息,文种说:“主公不必担忧,那些铸剑行家曾为多国锻造兵器,会遵守行家规矩。”勾践还是面有忧色,说:“那些杂役可靠吗?”苦成说:“伤残之人行动不便,难有二心。归越当天,他们跪求主公收留,范大夫曾说,今后必有妙用。而今真的派上用场。”勾践开怀而笑,对范蠡说:“多亏范大夫深谋远虑。”范蠡说:“那些伤残者,原本衣无所依,居无所靠,有人肯收留,他们只会惜之如金,哪有二心?”他又问范蠡:“一天能制造多少?”勾践说:“这不好说,但行家说过,只要万事俱备,一年之内,上万是有可能的。”“只要他们肯苦心戮力,寡人再怎么节衣缩食都行。此事全权交予范大夫处理,有劳了。”最后勾践还发自肺腑地说:“寡人很想去看一看。”
有人敲房门。一看是诸稽郢,手里端着酒菜,但见他搔首弄姿,挤眉弄眼,示意楼顶上有人,还说:“方才有只小鸡跑上来,小的立马追上来,敢问客官可否看见?”他有意强调“立马”二字。范蠡最早会意,边颔首边笑着说:“根本就没看到。”诸稽郢笑着说:“打搅了。您们慢用,小的这就退下。”
范蠡示意,楼上有人窃听。越国君臣开始演戏,范蠡高声说:“方才说到一年的出产,上万根本没问题。”勾践故作一脸愠色,训斥道:“小声点,小心被人听见。”范蠡摆出奴颜媚骨的模样,说:“微臣得意忘形,望主公降罪。”勾践不予理会,皓进故作激动地说:“一年一万,三年就是三万,五年就是五万。主公,大事可成。”文种说:“方才,主公不是说想去看一看吗?那就赶紧吧。吴王挥兵北上,无暇顾及越国,眼下乃千载难逢的好时机。”范蠡紧跟着说:“是啊。地处偏僻,路途遥远,来回一趟多不容易。吴王一旦回来,可就没机会。”“那就下午动身。”勾践故意说给“屋上君子”听。
“屋上君子”迫不及待地把窃听到的一切,汇报给公孙雄。勾践是不是在暗地里制造兵器,决定三五年后举兵造反?一整个中午,他冥思着。晌午一过,越国君臣四人走出店门,卸下车骑上马,向城门飞驰。越臣三人大张旗鼓地朝行人呐喊着:“闪开!快闪开!”公孙雄不容置疑,带上手下悄悄跟在其后。到了城外,范蠡决定戏弄公孙雄,建议走远路走山路。路途遥远,山路崎岖,而吴越初秋与盛夏一致,天气还是炎热,公孙雄等人仓促跟踪,未曾带上饮水和口粮,所以不出一个时辰,就开始口干舌燥,公孙雄更是谩骂之声不断。看那太阳快接近西边的天际,公孙雄暗想着:也许快到了吧。可范蠡建议缓速前行,还时不时下马踱步,欢天喜地地喝水吃口粮。这一招,可把饥渴交加的公孙雄等人折腾了更惨。约莫一个时辰过后,山路到尽头,天色快暗了,眼前出现汪洋大海,不见越国君臣。
手下提醒不远处有篝火。果然,前方有人对着篝火烤鱼,篝火之后有房屋,屋前摆放一些东西。一行人饥渴交加已甚,决定上前讨吃喝。可上前一看,公孙雄大惊失色,烤鱼者竟是越国君臣四人。勾践一抬头看见他,兴奋地说:“哟,这不就是将军吗?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范蠡笑眯眯地说:“将军肚子饿了吧。过来吃鱼。”
公孙雄不予理会,怒气冲冲地端详着勾践,但见对方拿着烤鱼大快朵颐,嘴角沾着肉末,上身裸露着,就着天光和火光,身上的鱼龙图案清晰可见。看那模样,已经与低贱的渔夫不相上下。勾践的身后摆满大小不一的木制栅栏,上头晾晒着鱼干。有些许肢体不健全的人,或少一只胳膊,或瘸腿,在其身后来回活动着,或往鱼池里抛洒饲料,或收取栅栏上的鱼干。原本以为会有重大的发现,事关勾践密谋造反,可眼前的场景让公孙雄不知所措。
“勾践,你暗地里干什么勾当?”公孙雄怒问,因为他不甘心于手下听错消息。
勾践惊慌失措,手中的烤鱼掉落在地,站起身来辩解道:“将军何出此言?”越臣三人也跟着演戏,争先恐后地说:“归越之后,主公弗敢称王,效农人躬耕于田,仿渔夫养殖于海,哪有苟且之事?”“种田养殖,难道也算勾当?”最后范蠡提醒一句:“到底是谁诬告我家主公?让他出来对质。”这下公孙雄转身看手下,满脸怒容,那个手下吓得赶紧低下脑袋,连气都不敢出。
勾践接着说:“勾践自耕田养殖之后,财源广进。这致富心得还有两条呢。其六、财币欲其行如流水;其七、旱则资舟,水则资车。”那公孙雄肝火正盛,哪能听勾践那番言论?索性不打招呼,带着属下灰溜溜地走掉,那狼狈样似乎比打败仗还要惨。途中,公孙雄大发雷霆,把那手下鞭打得七荤八素。
看公孙雄彻底消失后,越国君臣露出得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