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黎怔住，好看的两道眉毛越发皱紧，若隐若现的阴霾在俊逸面庞来回浮动，幽深难测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苍白而激动的女孩。静默老半天，他上前一步，压低嗓音：“宋词，非要现在跟我咬文嚼字吗？我和他们在商量事情，很重要。先乖乖回学校，等我忙完马上去找你。”
笑意渐深，如吞黄连般的苦涩从舌蔓延至心脏。
等我忙完马上去找你，这一句，多像那些想摆脱某个女人纠缠的男人无奈下抛出的回应。
他们并非从未闹过矛盾，每次欧黎都会在最短时间回来哄她，而她也从不把小争小吵放在心上。连架都没吵过的爱情或许显得不真实，然而，宋词直到这一刻才发现，所谓小打小闹是种调剂，到了关键时刻，吵架亦显得多余。假若今天换做任何别的一个女孩出现，相信自己不会失态至此，可惜，那人是徐远婷，是一直在她面前极具优越感，无时无刻不提醒她是无家可归无人收留的徐远婷！每每忍让不代表从不介意，她不是圣人，而是一个情感处于炽烈时期的十七岁少女，不是么？
眼角莹闪如钻的泪滴努力逼回眼窝，她泠然闭眼，背影被走廊里的灯光照成一片惨白。
“宋词…”
心里堵得难受又无从排遣的欧黎低低唤了声，可并没追上去。
出人意料的，她停步，裙裾随同转身的动作而飘出落寞弧度。眼泪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动人笑靥：
“我是个别扭的人，你才了解吗？我回校，不打扰你。”
“黎哥，去追吧，我们等你。”
倩影极快消失，欧黎立在原地，纹丝不动，直到身后传来兄弟的声音。
深深朝通往外厅缀满珠帘的门口望了一眼，他边摇头边走回之前坐的沙发，扯扯眉心道：“不必，她就是一个倔强的小女孩，过两天哄哄就好。来吧，你们继续说一说打听到的消息。徐智的人脉关系非比寻常，神通广大，但是，任何人都有爱好和弱点，只要能投其所好或揪住其弱点，我爸出狱不是没有可能。上次去探监，他瘦得挺厉害，也不知道是在里面熬得难受还是身体出了毛病，唉。”
一口气跑出蓝带直奔公交车站，气喘吁吁的宋词伸手扶住一棵金芒果树干，浑身不断冒冷汗。
白花花的太阳光格外刺目，眩晕袭来，不得不眯了眯眼，将整个身子都靠在树上。
大热的天，如立冰窖。
闷热空气和心底寒冷在体内并驾齐驱，不消片刻，本来苍白的脸就更为惨淡。
“姑娘，你不是中暑了吧？”一个正等车的老太太关切望过来，满头银发的模样甚是慈祥。
“不，不是，谢谢阿婆。”气若游丝的道谢，始终没等到熟悉身影追上来的她失魂落魄上了车，窗外的明媚世界俱成黑白。原来，任凭城市三千繁华，它也不过是心尖尖之人的华丽背景。若没了他，什么五颜六色，什么花团锦簇都是一片空寂可怕的虚无。
一夜辗转难成眠。
宿舍里其它人都已如梦，宋词蹑手蹑脚爬起床，披上件衬衣走向阳台顶端。
皎洁月色如水银倾泻，偷偷摸摸点燃烟支，狠狠吸上几口，顿时呛得五脏六腑扭作一团。偶尔烦闷会喜欢抽上一根，为此她从不自诩为好学生。欧黎知道此事，并未大加责备，只说能不抽最好不抽，还夸奖她吸烟的姿势很漂亮。她清楚记得自从相识以来他说过的每一句话，而此时此刻，所有的记得却变成一条条蘸盐水的绳索深深束缚她皮开肉绽的身体——
那么疼，疼得呲牙裂齿但全无办法。
淡青色烟雾随风吹散，远眺天际的她想起在杂志上读过的一句话：
太过用力的爱并非好事，要么失去自我，要么粉身碎骨。
她一直不曾失去自我，却一次就濒临粉身碎骨。
徐远婷，为什么偏偏是徐远婷？
燃尽得烟头烫到手指，她重重摁灭，木然走回寝室。
欧黎食言了。
整整大半个月，既没来过学校，也没打过电话。玛格丽特?杜拉斯在她的《情人》中写道自己从十八岁便开始苍老，因为一段感情。宋词觉得自己也开始老了，因为骨子里十足倔强的自己竟然开始觉得只要欧黎肯回来，即便不低头认错，也愿意重新回到他身边。理智与感性总处于对立状态，为了他，她愿意抛开理智跟随感性的脚步，就算前面全是悬崖陡壁。
终日麻木的生活尤其漫长，行尸走肉的捱过一日日，从翘首期盼到满怀失落，再到心凉如水。
再次相见，高考倒计时只剩寥寥数十天。
隔着人流不息的马路，他们遥遥对望。
彼此都瘦而憔悴，只是，宋词不那么肯定他的消瘦是为自己。
默默来到学校不远处的草暖公园，神色萧落的欧黎终于开口：“对不起，上次是我心情不好，没顾及你的感受。宋词，我觉得两个人在一起首先得彼此信任，为什么你就是不肯相信我去找徐远婷是有迫不得已的原因？我们认识三年多，难道…”
终于等到的欣喜被一句“彼此信任”冲击得烟消云散，宋词止步，淡淡打断：
“认识三年多，难道你不了解我和徐远婷之间的别扭？还有，你上次没回答我的问题。”
“什么？”
“假若我要求你不再去找她，能不能做到？”
“你…”
欧黎语塞，眼神复杂的闪烁一阵子后，轻轻作答：“不能。”
“谢谢你的诚实，再见。”
千言万语化作天边逝去的浮云，她只能以“再见”代替“分手”。再见，再见，再也不见，或许，比分手更适合心境。多日沉寂，她知道自己或许有点儿过激，可是，她亦有不可亵渎的骄傲。刚欲转身，手腕被拉住往后一带，魂不守舍的她轻飘飘的跌进后面的怀抱，耳畔传来欧黎沉重的嗓音：
“傻小孩，没有人能取代你。我接近她是因为她父亲的关系也许能救我爸。我爸的状况，很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