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力靠在床头,宋词一言不发的盯住淡米色薄毯,脑子里,一片狼藉。
少顷,斜对面的男子起身走向门口,手握上门柄一刻,背影萧落的他喃喃道:“以前,我不是很明白我妈为什么会说爱不难,恨不难,难的是又爱又恨。现在,终于明白。宋词,知道么,意识到自己爱上你那段时间,我想过放弃报仇。又爱又恨,除开落荒而逃,别无他法。放弃,对不起欧黎;不放弃,有愧于你。无论进退,我注定不得圆满。”
日影西移,光影渐浓。
开了空调的卧房本是清凉宜人的温度,却不知道从哪儿刮来冷风,阵阵逼近心窝。
他的最后一句,轻渺而沉重。
无论进退,注定不得圆满。芸芸众生,谁能得到?
从前的自己以为找回记忆平淡一生便是圆满,今天终于如愿以偿,却发现,再也得不到圆满。
被镀上层灰色的粉紫背影倍显寂寥,不知道为什么,沉默得嘴唇已经干涸得宋词突然张了张嘴:
“我没有杀徐远婷。”
“我信。”
依旧轻轻的,欧隶接了两个字,胸腔内剧烈震动,五脏俱伤。无数次犹豫终于了结,自己终于听到最希冀的答案,只是,如今的他们,似乎已经回不去。更有甚者,要是她确实没有杀徐远婷,为什么欧黎不是想尽办法洗刷冤屈,而是心甘情愿顶罪赴死?或许,世界上唯一清楚答案的,只有徐远山。
清俊背影仿佛要站成雕塑般,宋词伸手掩面,如果一早就恢复记忆,根本不会有今日困境。
但是,那样的话,也不会有伴随多年的梦中少年,更不会有和欧隶的相遇与纠结——
人世间的事总如此,所谓完美圆满,永远只存在于美好希望之中。
“你…你好好照顾自己,我会搬去酒店住。要是你还愿意,有任何事都可以给我打电话。另外,这段时间最好不要见徐远山,我不希望看到他狗急跳墙的事发生,更不希望看到你出什么问题。还有,我已通知陈碧海尽快结束手头工作赶回来,有朋友陪伴,会好点儿。”
暮色四浮,房内陷入昏暗。
眼角潮湿的欧隶始终没回头,心里又浮出曾经有过的念头——
他曾经不止一次想过,假如自己是欧黎,或者当时被抱去意大利的是欧黎,所有事可能完全不同。
此时,又忍不住这么想,如果自己是欧黎,死的是自己,身后幽幽哽咽的女子是否会更幸福?
低低啜泣的宋词茫然抬头,水雾空濛的眼睛黑若暗夜:
“你要对远山怎么样?”
聪颖如她,自然猜得到欧黎之所以心甘情愿入狱并承受完全不符合司法程序的枪决与徐远山脱不开干系,只是,就像从前没有记忆的她不止一次想过即便不爱也会和他结婚相守,如今什么都记起来的她依然不能全部忘记他对自己的恩情。如今的她,早不是当年那个敢爱敢恨清冽决绝的女孩。徐远婷死了,欧黎死了,难道,还要有更多相识或曾经亲近的人逝去么?
欧隶吸了口气,沉默片刻才淡淡作答:
“欧黎为什么会死,和他有绝对关联。按照我的一贯原则,徐氏必须家破人亡。念在这二十多年他一直待你不错,我如今只想让他接受法律制裁。徐氏偷税漏税不是一两天的事,还有,三年前徐远山收购一家叫民生的医药公司,当时所有人知道的事实是民生生产不合格抗生药投放市场导致多名用药者出现问题,近十人死亡,实际上民生早在一年前与徐氏签订协议,所生产的抗生药全部是受徐氏所托。事发后,徐远山暗中将所有责任推卸,并假仁假义收购民生对外宣传不忍看同行业公司的职工失业,其实是想掩盖真相。带你去抱夏山庄前,我已经把所有收集的证据提交,不出意外的话,很快就有动作。”
三年前,隐约有点印象。
民生的事在虞城闹得沸沸扬扬,似乎还有人去民生门口挂横幅静坐,怒斥做假药没良心。
那段时间徐远山非常忙,经常不见踪影,陪她吃饭的空暇都抽不出来。她以为民生事发,医药行业遭遇前所未有的冲击,徐氏也不例外。现在听欧隶这么一说,他其实是忙着摆平和四处活动。后来,徐氏收购民生,并不过多提及他工作的她还好奇问过为什么这么做。当时,徐远山笑得温和,说民生旗下两百来号人,让它亏损破产,所有人将失业,并入徐氏的话,至少能保证饭碗…
原来,和他欺骗自己用药一样,都是谎言。
体内寒意更深一重,宋词觉得已经无法辨认,身边到底有谁不会跟自己说谎。
莫非真是众生皆生活在谎言里么?所谓的真善美都是渲染出来的海市蜃楼。
“为什么你从没有把这些告诉我?”轻启菱唇的她望向不远处的人,很快意识自嘲接道:
“抱歉,问得唐突了。复仇大计,怎么可能告诉你认定的罪魁祸首?”
“我…”僵硬如石的躯体在讥嘲里忍不住颤抖,他握紧银色门柄,用力克制漫卷如海的悲伤:
“不是没想过告诉你,只是,你会相信么?”
“难道你从没感觉到在认识之后,我对你的信任远比对远山要多吗?”
时至此刻再说这些其实有点莫名其妙更有点多余,可是,她就是想说,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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