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治摊开地图,指着采石,笑道:“远捷,自古奇兵制胜,今夜乃是除夕守岁,南人必定松懈,趁此之际,朕这个急先锋,带五百人,短衣便装,手持钢刀,化作利刃,直插采石。”
张筗凝视着地图上的采石,小小的一点,目光灼热,几乎将地图熔化,若偷袭成功,乃是奇功一件,彪炳史册。
张筗缓缓伸出手,手掌覆在采石上,然后握成拳,微笑道:“君子不涉险地,臣愿代君一行,采得宝石一枚,奉于君王前。”
宇文治侧头想一下,英挺的棱角被烛火应在大帐上,双唇紧抿,唇角拉成一条直线,此计太过奇险,若不成功,必是全军覆没。
良久,宇文治将手覆在张筗拳头上,沉声道:“朕等着给你摆庆功酒!”
“不!”
宇文治闻得此言,眉头微皱,张筗展颜笑道:“陛下,您压着阵,臣无后顾之忧,臣当在金陵南陈皇宫恭迎陛下。”
“好,朕随后就到,与卿携臂开怀畅饮,共创君臣佳话。”宇文治眼睛闪闪发光。
张筗单膝跪倒行军礼,然后头也不回而去,黑色的披风在身后打一个小小的旋。
五百敢死队,皆是军中最精锐之人,黑衣黑甲,左手执钢刀,张筗拿一大碗,手指在刀上轻轻一抹,将鲜血滴进碗里,五百壮士依次上前,将鲜血滴入碗里,全场肃穆。
张筗将碗里鲜血倒进酒坛里,摇晃几下,军士上来将血酒分倒在碗里,壮士每人一碗,张筗也不多话,一口饮尽,众壮士皆一口饮尽,张筗目光从每人面上慢慢扫过,犹如有形物质,众人都感到一种冷厉、一种胆气、一种豪壮,张筗朗声道:“喝了此酒,咱们就为血亲,荣辱以共,生死相依。若死,荣养你父母妻儿;若生,共享这富贵荣华。无论生死,必当不辱皇命。”
“我等不畏死!”众壮士异口同声。
“出发!”张筗率先冲进黑暗,壮士们紧跟着,动作迅速轻盈,落地无声,像是伏地而行的狸猫。
宇文治捻着颌下短短的胡茬,硬硬的,微微扎手,盯着晃动的烛火,道:“护卫张将军周全。”隐在暗处的方起道一跃而出,只看见一个影子从大帐上掠过,不经意,便以为是眼花,连烛火都没有多晃动一下。
“列阵!”
若是张筗奇袭不成,宇文治当强渡,不惜伤亡。
南陈守军两万,宇文治只有一万精锐,其中五百精锐中的精锐被张筗带走,一比二,胜算很大。
张筗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五百人纵是精锐,但是对于两万,无异羊入虎口。张筗愿拼得一身剐,也要拖住南陈主力,为宇文治渡江赢得时间。
可是,战争永远是充满变数的。
整个大营无人防守,冲进营帐,地上东倒西歪,到处是喝得醉醺醺的兵士,今天是除夕!
还犹豫什么,切瓜砍菜般,张筗带着五百壮士一路杀过去,壮士们都杀红了眼,犹如下山的猛虎,不,是生了翅膀的穷奇。
宇文治随后就到,急忙拨了两千人,快马加鞭,赶上张筗,以防张筗有失。
采石失守,京口失守,贺若弼从南道进兵,张筗从南道来犯,周军势如破竹,如入无人之境。
陈叔宝连接警耗,方醒悟,追悔莫及,一连下了数道急令,司徒豫章王叔英屯朝堂,萧摩诃屯乐游苑,樊毅屯耆闍寺,鲁广达屯白土岗,孔范屯宝田寺。
此时,贺若弼已进据钟山,张筗盘驻新林。
南陈大将纪瑱,驻守蕲口,被周蕲州总管王世积大败,陈人大骇,要不是望风而逃,就是相继降周,民心向背,军心涣散。
陈叔宝不达军事,此燃眉之时,方收了自大之心,昼夜垂泪,朝事种种,尽任施、沈二人处断。施、沈二人小肚鸡肠,在国家存亡之际,不是想着同心协力,击退外患,而是私心嫉妒诸将有了功劳,能够邀约盛宠,挤了自己地位。于是每逢将帅请命,皆搁置不行。
陈叔宝愈加放纵,搂着张贵嫔、孔贵嫔彻夜寻欢,一日,对着铜镜,揽镜自照,镜中人容颜俊俏,苦笑,将铜镜放倒,“大好头颅,谁来砍之?”
孔贵嫔给陈叔宝梳理头发,娇嗔地伏在陈叔宝肩上,“皇上,怎能如此丧气?臣妾还想着与皇上白头到老呢?”
张丽华在一边冷笑,白头到老,只怕是朝不保夕了,温言劝道:“皇上,还没有到山穷水尽之处,皇上当振作,率领群臣,上下同心,共御敌寇。”
陈叔宝将张丽华揽过,手指插入张丽华丝绸一般的长发,轻轻梳理着,陈叔宝和张丽华感情很深,两人经常一起上朝,陈叔宝在前头临朝,张丽华就在龙椅后边的软榻上听政。
“大厦将倾,此时振作,徒留人笑柄。”陈叔宝喃喃自语。
“何言大厦将倾,皇上一柱擎天,当奋力一拼,或许击退北虏,依然划江而治。”张丽华展颜一笑,陈叔宝心旌摇动,点头答应。
宣萧摩诃入议,萧摩诃秉陈叔宝道:“万岁,贺若弼驻守钟山,他表面上看谨慎小心,内里最是贪功好妒,臣带五百老弱前去引诱,随后伏兵于山树浓密处,必能全歼贺部。”
陈叔宝听着“全歼”二字,正中下怀,正要开口,时值任忠和众大臣进宫合议,别人都是看着陈叔宝的脸色行事,见皇上面露喜色,纷纷出言附和。
只有任忠出言谏阻道:“回禀万岁,兵法有言客贵速战,主贵持重。北虏长途奔袭,疲惫不堪,若是我军正面迎敌,则正中敌计。今国家足食足兵,臣以为,应该以逸待劳,固守台城,沿淮河立栅。北虏来袭,勿与之交战,但应分兵阻截江路,将敌部截成数段,使之首尾失顾。再给臣一万精兵,三百艘金翅舟,顺江直奔六合,且扬言欲攻向徐州,断其后路,使其粮道不畅。如此,则北虏前不得进,后不得归,必致敌惊乱,不战而走。待到春水上涨,周罗睺部顺流来援,表里夹击,必能破敌。”
陈叔宝昨日还是垂头丧气,但是经过一晚上张丽华的温言安慰,自信心极具膨胀,甚至到了自负的地步,表现出反复无常的性格。
正当陈叔宝沉吟不决之时,龙椅后边的软榻上,张丽华低声道:“皇上,不必犹疑。此战乃是天赐良机,一展圣上雄风,重振国威。皇上当果敢决断,免得贻误战机。”
陈叔宝拍案而起,放声道:“兵久相持,难分胜负。况且,趁北虏喘息未定,阵脚不稳,一举击溃,永绝北虏南侵之野心,退敌于江北,收复失地,一雪前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