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若弼连喊数声，井下人皆不答，宇文治促狭一笑，从井边捡了一块小小圆圆的鹅卵石，掂了掂，冲着井下人影掷下去，有女子呼痛声，接着一男子道：“不要伤朕性命！”
众将士都觉好笑，将绳提起，绳子缀着一个大篮子，一男二女蜷缩在篮子中。
宇文治笑道：“井下逼窄，屈尊贵驾。”
陈叔宝见了宇文治，再三跪拜，将玉玺送上，泣道：“朕……臣乃亡国之君，甘心臣服，叩请陛下，怜惜张、孔二女弱质女流，放其归家。”
宇文治将陈叔宝搀起，笑道：“陈卿宽心。小国君主，只当大国上卿，入我朝，也不失作归命侯，何必多惧呢？”
周围火把亮如白昼，宇文治仔细打量陈叔宝，阴柔秀美，形容宛若女子。又将目光转向陈叔宝身边的两女子，国色天香，皎洁如月。左边的女子纤细，右边女子丰腴，各有千秋。
宇文治命人将陈叔宝、张丽华、孔淑兰三人移至大殿，赐座，香茶压惊。
宇文治坐在龙椅上，陈叔宝在金阶下战战兢兢地半坐着，天子到阶下囚，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在心里翻滚，宇文治惬意、放松，“朕在长安，尝思慕陈卿文采，那首《玉树后庭花》，长安歌肆酒寮经久传唱。”
陈叔宝青白着脸，天子的诗在歌肆酒寮传唱，是多大的讽刺，不过，自己谱了曲，让宫中歌伎吟唱，有什么区别？
宇文治微闭眼睛，手指轻叩龙椅扶手，发出低低声响，“丽宇芳林对高阁，新装艳质本倾城；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
陈叔宝嘴里苦涩，“一语成谶，果真是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
念罢，宇文治睁开眼睛，笑道：“朕亦听闻，这首诗是陈卿特意为张丽华所作。不知，何人是张丽华？”
张丽华盈盈出列，福一福，“罪妾张丽华叩请陛下万圣金安！”
宇文治打量张丽华，虽是十二分的绝色，但是也不至于让沉湎其中，帝王无心朝事，张丽华见宇文治打量自己，毫不胆怯，将脸昂起，乌黑的长发居然蜿蜒到脚下，约长七尺，极为罕见，仅在鬓边插一朵玉兰花状的绢花，花瓣微曲，半绽未绽。
宇文治赞道：“张贵嫔名动天下，朕今天一见，名实相副。”
张丽华又福一福，“陛下谬赞，那多是世坊谣传，罪妾蒲柳之姿。”说罢嫣然一笑，宇文治一怔，只觉得眼前万花齐放，艳光流动，心里竟是一荡。
片刻，宇文治才回过神来，再看看孔淑兰和任绾芬，颜色确是输了张丽华一筹，如此颜色，怪不得祸国殃民，宇文治心里顿起了杀机。转念之间，将杀意压下，如此美色，可当利器用，可作毒药使，而且让人甘之如饴。
张丽华不知道，自己已经在鬼门关前绕了一遭。
宇文治令陈叔宝居德教殿，生活用度，一概不少，让人好生看管。
而张丽华、孔淑兰、任绾芬三女仍居三阁，胭脂珠翠、华裳美服，都比从前，让人好生伺候。
杨素沿江而下，遭遇陈荆州刺史陈慧纪，陈慧纪派遣内史吕忠肃，进据巫峡。吕忠肃熟读兵书，忠勇善谋，知自己部队兵弱，不能与杨素正面交锋，索性命能工巧匠铸了三条如成人腰粗的铁链，横跨巫峡，开凿两岸岩石，将铁链牢牢锁在岩石里，三道铁链锁住了巫江，避免像狼尾滩那样，杨素故技重施。
为了围堵遏制周军向下游挺进，吕忠肃散尽家财，一概充作军用。杨素麾兵奋击，与吕忠肃大大小小约四十余战，吕忠肃凭借天险力争，斩杀周兵万余人。
吕忠肃部听闻健康沦陷，士兵斗志沦丧，杨素趁机猛攻，用滚烫的铁汁熔化横江铁链，舰船始得向下，吕忠肃不能固守巫峡，弃栅南奔，退守荆门境内的延州。
杨素部驾船追击，大破吕忠肃部，生俘将士三千余人，死不计其数，吕忠肃于乱兵之中下落不明。
陈慧纪久候援兵不至，知健康易手，引兵东下。
自此，巴陵以东，尽为周有。
健康已平，宇文治命陈叔宝作书，招谕上江诸将，诸城闻风卸甲，归顺大周。
周罗睺面东南大哭三日，放兵散马，乞降周军，陈慧纪势孤力单，也只好出降，上江皆平。
天下大势已定，只有小股势力，负隅顽抗，皆不足虑。
杨素顺江而下，再无阻力，健康城遥遥可见，城头上飘扬的是大周的旗帜。
宇文治亲自率部出城相迎，来到长江边上，五牙船如同一座移动的高楼，杨素站在五牙船头，迎着风，南方的寒风不如长安的风来的烈来的猛，但是这个风更阴冷。
初升的朝阳照在杨素的脸上，给杨素雪白的眉毛、胡须镀上一层金光，远远的看见高耸的宫阙，杨素的心里反而平静了，好像有一种东西正在脱离身体的束缚，自由地飞翔，这种感觉很美妙，像是喝了甘醇的美酒，微醺的状态。
五牙快到岸边，杨素看见皇上宇文治骑在马上，遥遥的冲自己挥手，杨素在船头单膝跪倒，冲宇文治行礼，宇文治虚抬右手。
将士将粗大的缆绳套入岸边的生铁锭子上，绕圈系好。杨素已经到了第一层，顺着跳板走上岸，众将士跟在杨素后面。
上得岸，杨素带领着众将士哗啦跪倒，贺若弼上前，“杨素听旨！”
“臣恭迎圣驾！”
“杨素，挥师东进，扫平陈寇，扬我大周国威，战功煊赫。今战事已平，当卸甲归朝，颐养天年，擢封清河公，享邑六百户，俸五千石。其余诸将论功行赏，皆官升两级。钦此！”
“杨素叩谢天恩！”
诸将也是喜气洋洋，各自谢恩！
宇文治笑微微地将杨素搀起，“老将军，舟马劳顿，为大周、为臣民、为朕立下不朽功勋。”
杨素笑道：“臣老朽之躯，能够为皇上尽绵薄之力，乃臣的荣幸。”
宇文治打量着杨素，大吃一惊，几月不见，杨素变化很大，虽然眼睛炯炯，但是眉眼、嘴角都下拉，连太阳穴都陷下去，隐隐呈现灰败之气。
宇文治叹口气！
杨素陪着宇文治登上城头，凭眺远方，远山青黛，江水浩淼。宇文治深呼吸一口，冷冽清甜的空气直入胸腔，千里沃野，尽归周朝。下一步就是扫剿突厥，待到北方战事停息，天下可定。
杨素双目湿润，喃喃自语，“九州归一，先帝遗愿终于实现，臣无憾，臣无憾。”呵呵笑着，想起以前，年少轻狂，一次，武帝对他道：“忠朕之事，勿忧富贵！”
